第100章 见字如晤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酒池峰四杰的伤都已痊愈。

孔喧气海之损颇为严重,但每日以心法,调息运气,好歹算是维持现状,没有恶化的趋势。

见他精神面貌不错,范贤心底小小的担忧,也略微松了松。

吕文乙毒是早就解了,不过全身多处贯穿伤,失血过多,躺了不少时日才下得床。原本清秀的少年面容,现在看上去还是缺了些血色。

熊玘颇为自豪地展示了自己胸前三指宽的伤疤,言说自己与神秘高手——雨师谷药王后人,携手作战的经历。

范贤一头雾水。

是我修改的记忆,哪里出了问题吗?

引导了几句之后,大致摸清原由。

并非他修改的记忆出了错,而是某阴阳大师脑补过度,且发挥了他那嘴强王者的功力。

成功将吕文乙和熊玘带跑偏。

他将四人记忆中登云阁上一战三的‘范乐天’,用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神秘人’取而代之。

至于范乐天去了哪里?当然是扑出去救温香姑娘了。

结果,孔喧由心法展开联想,也不知他这脑回路是如何一个蜿蜒曲直,总之,最终就是想到了那位前辈。

传授给他此心法秘诀、在登云阁出手救了他们的,必然就是在京都城指引江湖中人智破圣火教白衣邪徒,留下这一醒世名言的雨师谷、药王后人前辈。

很合理啊。

也只有这位,能有那般高深的修为,且与他孔喧有交集,对他一直都照顾有加。

“前辈说,留着这条命,方有修成武道圆满那一日。前路无论有多艰险,便是牙咬碎了,也得走下去;

前辈还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熬其筋骨、伤其体肤。

前辈他,对我们可是寄予厚望的!

这点小伤小损,这些磨难,都算不得什么。经此一事,我等可得奋发上进,前辈他定会在前路指引我们的。”

孔喧慷慨陈词,熊玘和吕文乙一脸与有荣焉地直点头,其实没太搞清楚状况、但觉得只要跟着表示赞同就肯定没错的卷毛撒尔,也在一旁直竖大拇指。

见这四位人才如此优秀,范贤默默低下了头。

太重,阴影太重,扛不住。

好一个阴阳大师,将所有埋于意识中的心理暗示,全都串连起来,来了个大杂烩可还行。

行、吧!

反正,只要‘范乐天’这个马甲,没被扒皮,一切都好说。

正打算厚着脸皮奉承自己的另一个马甲几句,便听大溪对岸的山脚下,有人大喊。

“范小兄弟,你快过来一下。”

坐在溪边草地上的范贤,当即起身,朝对岸的椒图阁匠人大叔应了一声。

“你们几个都没事就好。我这还有活,今儿就先不陪你们聊了,等忙过这一段,上酒池峰找你们。”

“呀!”熊玘一拍脑袋,咧嘴一笑,“哈哈,唠了半天,把正事儿给忘了。”

四人一一起身,吕文乙翻了个白眼,道:“酒翁那糟老头子说了,咱们几个以后就归后土阁管。

呐,先声明啊。大家现在可都算是过命的交情,有啥重活累活,别找小爷。大伤初愈,小爷我可遭不住。”

“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自不在话下。”孔喧道:“不过,每日需给我留足够时间,心法功诀修行不可落下。

唉,同样都是遭了劫难,我等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某些人却是攀上了门内深藏不露的高人长老,还被收为亲传弟子。

啧,当真是同峰同铺不同命哟~~”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酸味儿。不,升级了,经此一役。阴阳功力见涨,直逼满级。

范贤无奈地笑了笑。

看在酒翁送了只‘保鲜壶’的份儿上,就不画圈圈诅咒他了。

熊玘还行,特么的,把这三个‘干啥啥不行、怼人第一名’的家伙安排过来,是嫌他工作进展的太顺利了吗?

“欸,别这么说,乐天能拜入后土阁那个啥长老门下,可是好事。大家都是好兄弟,该为他高兴才对。”

这说的才是人话嘛,不愧是自己投喂了这么久的熊…

熊玘很帖心地拍了拍范贤的肩,灿烂一笑道:“坊镇上现在也没个馆子,这顿先欠下,兄弟帮你记着哈。”

范贤仿佛听到了那颗‘法化丹’崩碎的声音,嘴角抽了抽,深吸一气忍下一掌拍过去的冲动。

………

通俗一些的解释,便是落星镇外、十几座大小山峰的山脚、山腰、山顶,等处挖出曲线勾连、交错的阵线,在底下埋入触发式机关。

机关有三种类型,分别是:迷烟、杀器、报信。

椭圆圈最外沿的机关,以报信为主;在不被潜入者发现的情况下,由地底机轴将‘信号’传送至不动峰底下的地宫。

地宫处,常年有门人弟子守卫,一旦接到信号,便能在第一时间有所应对。

迷烟类机关,大多埋于山脚处。但凡有罡气波动,便会视罡气波动的强度,释放出等量、等范围迷烟。

因此,绝无被山禽野兽误触的可能。

近到落星镇,也就登云阁后那座五山山脚下,所埋的便是杀器。

有弩箭、暗镖、霹雳弹、乌丝绞杀网等等,总之五花八门,不一类举。

被触发的前提条件,均以罡气波动为衡量。

此为明防。

居心不良者,才会选择从山野遁入,暗中查探落星镇。

正式拜会司空山以及来落星镇游玩观光的,大多只会走三条路。

司空山所在的这片山脉,与剑阁所属的百余座山峰连成的山脉,当间隔了一条宽阔绵长的大岷江。

自京都方向来客,于太仓码头登岸,翻太巫、太泯两山;

自西面来的,则需横渡大岷江;

东边是九鼎山地界,千里群山当间横亘一处极宽的断崖。

除非宗师,谁能横飞?

痛定思痛。司空山七位星君商议决定,令椒图阁四位领阁下八十一名弟子,轮流于那断崖处守卫。

而作为司空山第一道屏障的不动峰,仍由后土阁护持。

但是,不够,明防远远不够。

沉迷阵法、无法自拔的某弟子,顶着锃光发亮的黑眼圈,第九十九次精修布局图。

“太仓码头和大岷江,这两处,都有门内开设的茶寮、客栈。其作用无非就是大致观察,是否有行踪鬼祟之人,在司空山附近活动。”

不动峰、大德殿左侧,一幢三层小楼内。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被范贤临时征用作为‘防护工程办公处’。

房内墙上用大头钉钉满了地图、路线图、山体剖面图,等等。

正当中,一张五米见方的沙盘内,地势起伏,精准复刻了司空山周遭的所有地形。

拜托了几位椒图阁大匠,赶制出这些新鲜玩意。

范贤可以在脑海内的记忆宫殿中,构造出这一切影像,但无法将之与他人说明。现在有了这些物件,当真是事半功倍,省了不少唇舌之力。

“镇外主干道,也有三阁弟子分班巡逻。所以,上次那么多杀手潜入坊镇,走的肯定是山路。”

范贤眯眼看着沙盘,一手攥着张勾勒着密麻如蛛丝般线条的宣纸,一手持笔。

一旁,依墙摆着四把椅子,瘫坐着的吕文乙,不以为然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嘛,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

范贤摇头道:“我想说的是,他们并非一次性进入坊镇,而是,分作多批。

还有,他们在谋划此事之前,对落星镇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摸底调查。

他们对三大氏族花灯节的流程,非常清楚。哪天进行哪一项活动,什么时辰开始,什么时辰结束,了若指掌。”

“对极!”

门外传来一浑厚男声,便见那位身材精壮的八臂通灵猿、吴支祁吴师叔,大踏步走进房内。

紧随其后的,是潇洒帅大叔、一剑千峰尽,还有令所有人都头疼不已的小祖宗阎萝。

“乖孙儿,嘿嘿,师叔祖来看你了哟~~欸,几个小家伙都在呀。小文乙…”

吕文乙恢复了气色的脸,登时一黑,想翻脸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憋着,恨恨地低头嘟囔道:“真特么倒了血霉了。”

“嗯?”阎萝背着手,跳到吕文乙面前,弯腰凑到他耳边。

“说什么悄悄话,祖奶奶我听不清。”

吕文乙被吓到浑身一激灵,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师叔,咳!”千峰尽摇了摇头,无奈道:“乐天这儿有正事要忙,师叔不若先去别处转转,稍后…”

“小千,要不你陪师叔出去转转。”

“咳,这个,就不必了。师侄还有要事在身…”

“哎呀,去嘛去嘛。”

一高一矮,大叔萝莉二人拉拉扯扯。若不知道这位小祖宗,是个比吕文乙还混世的大魔王,当真会将她那胡搅蛮缠看作俏皮可爱。

“师叔祖,”范贤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沙盘底下抽出一只扁木箱,“乐天有件小玩意,送与师叔祖。”

“哦?什么好东西,快给我康康。”

阎萝一步蹦到范贤面前,接过木箱,打开一看,拇指大小四方格,花花绿绿画了些图案。

“此为竹牌,四人支一桌,每人十片玉牌为起始注码。这是玩法说明,师叔祖天姿聪颖,相信看一遍就会了。不如,师叔祖寻莫老、酒翁与我师父,一起参详参详?”

阎萝东摸摸、西瞧瞧,两眼放光道:“哦,注码?就是说有输有赢喽。”

范贤点头笑答:“那是自然。”

“好、好,好东西,我喜欢。嘿嘿,那就谢啦…”

声音还没落下,人已经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在场诸人,皆松了口气,颇为感激地看向范贤。

范贤:基操,勿六。

听师父太渊说,这位小师叔祖最大的爱好就是,赌。

据说,落星镇之所以没有赌坊,其实跟民风淳不淳朴没半毛钱关系。纯粹因为,这位逢赌必输、却越战越勇赖着赌桌不走的小师叔祖。

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数家赌坊。

后来,她师父实在输的裤衩子都快被这个徒儿拿去当了,只得厚着老脸请星君出面,三族长老二话不说便将镇上赌坊关停。

雷人的程度没谁了也是。

话归正题。

“活捉的十几个杀手,都没问出什么。”吴支祁道:“一品杀手,有五个。咱们不好留手,都杀了。二品有十几个,就一个被梅姑重伤没死。不过,伤了神藏,现在还没醒。”

是这个道理。

一品对战,无论是单对单、还是单对多,都不可能有所保留。尤其是那般以命相搏的情形,留手便等于将自己的脑袋伸到对方的屠刀底下。

以范贤对森罗殿的浅显了解,那些被活捉的杀手,必然所知有限。就算把他们打个半死,能吐出来的信息,恐怕还不如他所知道的。

“正如乐天所说。”千峰尽补充道:“除了那位宗师之外,共一百三十九人,乃是分拨进入坊镇的。活捉了的那十几个杀手中,潜伏时间最长的已经在镇子里活动一个月有余。”

范贤点头,视线落回到沙盘上。

“所以,重点还得放在落星镇。两位师叔,乐天有个不知可不可行的想法…”

吴支祁大手一挥,“你若这么说,那可就稳了。”

范贤哑然一笑。

如此这么般,这么般如此。

于是,三日后。

百灵峰上,星君座下十位亲徒,齐齐下山。

与此同时,还在做基础建设的落星镇一角。

刚完成半天测量工作的酒池峰四杰,累得瘫倒在地。

范贤从矮胖马身上,取下两袋干粮,五人就地胡乱吃了起来。

“辛苦了!吃口热乎的吧。”

众人抬头,便见一位普通亲切的大婶,提着只竹篮,向他们走来。肉汤的香味弥漫开来,勾得吕文乙和熊玘口水直往肚里咽。

“后生崽,长身子,得多吃点儿。”大婶一一取出菜食,最后端出只小盒子,“吃完饭再吃块桂花糖糕,甜嘴又甜心。”

范贤微微一笑,接过盒子,不着痕迹地与那大婶传递了个眼神。

不是京都城开糕点铺子的唐婶,又会是谁呢?

虽然戴了仿真面具,但神态举止,范贤又怎可能认不出。

趁四人哄抢美食的当儿,范贤悄悄与唐婶挪开几步说话。

“可是七爷那边查出什么了?”

“尚未。”随机抛脸的唐婶,闲聊似地笑道:“戚公口讯,此事他已知晓,请主上您安心于司空山静候。”

范贤有些小小失望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

虽然七爷神通广大,手下暗翎密谍遍布大盛各州府郡、及周边各番邦小国。

但能出动两名宗师出来搞事情的森罗殿,又怎会是一般二般便能寻根查底的存在?

“七爷他老人家可好?我娘还在江南?老师去哪儿了?还有四九哥和大牛……”

唐婶笑道:“主上放心。

离娘子还在江南,所办之事,还需一年光景。

大牛与武家爹娘在云中,好得很。段长空在军中,至于方先生,主上自己看便知道了。”

范贤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伸手在糖糕盒底摸索。

唐婶微微欠身,走回四人身旁。

吕文乙满嘴流油道:“大婶你这手艺绝了嘿!”

“小郎夸赞了…”

那边吃边闲聊起来,这边,范贤已经快速解开老师方墨儒自创的小机关,取出两颗拇指大小的蜡丸。

捏碎其中一颗。

打开叠起的纸,绢秀的笔迹,映入眼帘。

贤:

见字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