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场局,那场戏
在城南,一条最不起眼的街巷口处,来了一位身着寻常服饰的贵家公子。
既是平常,如何能看得出是贵家公子?
要知道寻常人家是不可称呼为公子的,公子一称只在帝王家,称呼他人为公子是要杀头的罪名。
即便是简单寻常,可那双眼,那双眉,不难猜测到便是那位大公子春秋。
春秋看了眼巷口,微微点头,这便是他要来的那条旧街巷。
相比于旧街巷,在这条巷子的另一侧他更加熟悉上一些。
那里为铸剑堂的所在之地,可即便当初他贵为太子,身为储君的存在,亦是不清楚那铸剑堂内到底铸造出了几把剑。
要说在这座城内有什么地方还是不透明的话,也就只有祖龙皇帝生前的那座铸剑堂了。
在来到旧街巷前他曾去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旧痕犹在,尽管早已搬空,可那铸剑堂依旧是肃杀十足。
巡过了铸剑堂,勾起了不少回忆,二十年的太子积蓄却抵不过先帝临行前的一纸诏令。
与如今的皇帝陛下一样,他亦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先帝作出那种决断,改立太子何等大事,可他却是说改就改,哪怕百官前去求情却也只换来了一句天子之剑在手,再有劝者,当斩立决。
有人说那位皇帝是年纪大了,开始糊涂了,可他并不这么认为。
关于天子之剑以及祖龙皇帝这个名号,甚至是执意巡游在他人看来不过是该死了,之前都是以大王的身份看着自己的国土,如今是想着以皇帝的身份重新看一下罢了。
这些事情大公子稍微能够猜出一些,所以他很明白先帝的眼光极为长远,甚至在这世间都少有人能及。
在大公子与如今的皇帝陛下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能够掩人耳目不被察觉的,可那支暗中隐藏着的军队真的是做到了如此。
这代表着那将会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让堂堂的大公子与皇帝居然都到束手束脚的地步。
若非如此都城早已大乱,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争斗。
皇权之争从来都不会有幸存者,亦不会有什么无辜者。
双方深知在这场争斗中死人皆是该死之人。
没有人会留情面,也没有人会心存半分仁慈,仁慈是给自己的,不是给对手。
这场争斗从那纸诏书发布之时便已经打响,刺杀先帝之人有着从都城去的人,只不过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而已,也无人可以利用此事去做什么话题。
什么铁证如山不过是给众人来看的,就是走个形势而已,是何人所为都不重要。
从争斗一开始,这位大公子便是不曾有过什么动作,因为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依旧对他有利,他只需维持好这些便可。
皇帝虽然是皇帝,却也只是困守在皇宫而已。
他压根不可能清楚知道地方税收纳贡有多少,征召了多少兵马,发放了多少军饷,消耗了多少粮草。
这些事情都是经由地方报上而后再从下边官员手中转手观看,确认事情大小值得皇帝去过目时才会呈到那张龙椅面前。
是大是小不是皇帝能提前评判出来的,而是手下那些容易掩人耳目的官员,最后皇帝所知道的不过只是个虚数而已。
他甚至还不知道哪些地方有了什么灾祸,民事如何,是贫是富。
若是他出了皇宫学着祖龙皇帝那般到处去巡游一番,便会发现什么赈灾,扶济这些事都不是他来做的。
正如皇帝陛下亲口所说,不知国政,不识国体的皇帝,必然会被称为昏君。
大公子深知自己只要保持好如今这种处境,对自己自然是极为有利,不过是多等个几年而已,他等得起。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种平衡将要被打破了,正如御史大夫去公子府通过他的态度能看出很多东西一样,他也能从对方得知此事立马来找自己这个举动看出很多东西。
所以他来到了这条旧街巷,来到了那间游鱼字铺。
他善书字,善棋,他甚至还擅长许多其他的东西。
这座城已经成了一张棋盘,朝廷百官皆困在局中。
在这场局内局外还有着数百万如看那场戏般的观棋者,亦有众多为棋者。
而执棋者一黑一白不过他与皇帝陛下两人而已。
每一次落棋他都是云淡风轻,实际上他也与那些观棋者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因为他的落棋看起来总是那么无足轻重,就像是站在局外笑看这场棋局,偶尔伸手随意丢上一子。
他虽然自信,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定局。
在今天晚上很多人都无法睡眠,但更多的却还是在安睡,醒的人来看睡着的人,总是会感到十分的有趣。
不知道装睡的人看着醒来的人是不是也如此。
他认为是的。
安睡的人总有睡不着之时,但清醒的人却必须一直保持清醒,这样对于别人或许来说很累,对他而言却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累。
累代表着松懈,松懈后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身居高位无法安睡,他知道去年秋天宫内的那场谈话皇帝没有说谎,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这话不只是与对方来说,更是对自己说的。
相比于对方,自己只是没有那双耷拉着的眼皮,府邸里少挖了一条狗洞而已。
在别人看起来对他们而言如此辛苦不过是为了争名夺利自作自受罢了,可在那名利的头上皆有着一把极为锋利的剑。
放下了,剑也就掉下来了。
只要曾经拿起过,便由不得自己放手,只能是高高举起,不得松懈。
而面对诱惑,谁又能真正不去垂涎?
对着那个位子莫说是染指,只要是向上看一眼便已经是再无法低头。
年少时他曾去国游历,在宁国一座最不起眼的小城市内手持一枚铜板,与微服私访的宁王豪赌,连胜七十一场,不动兵戈便轻松取下了一州连带三郡之地。
成为了数百年年来不起兵,不威胁也可轻松拿下他国领土的方式。
相比于那些,严卫楚的赌命或者是赌名与剑当真是小赌怡情而已。
可对于那些,即便当时没有任何名气的大公子却是没有丝毫欲望。
他不是一个有欲望的人,一州三郡之地并不能唤醒他的热血喷涌。
可直到那一纸诏令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非是没有欲望,只是那小小的一州三郡之地入不了他的眼中而已。
相比于宁国的一州三郡之地,那张椅子只需上朝行礼之时微微抬头看上那么一眼,便是叫人再无法愿意只是那么抬头去看。
你会想着上去坐坐。
当生出这种想法之时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不是欲望,这是比欲望要更加可怕的东西。
那是美好,恰恰是跟欲望反过来的东西,那张椅子上出现了太多美好,而美好的下面则是一些很见不得光的东西。
人坐在那张椅子上,便总会有一些东西被隐藏在了椅子下。
他的追求没有错,错的是在他的面前有了那么一张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的椅子。
而在那张椅子上,坐着的那位皇帝陛下挑了挑眉,询问道:“丞相大人?”
李思赶忙回过神来,想起对方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搪塞回道:“臣不敢妄自猜测,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轻唉了一声,摆了摆手随意道:“没什么不敢猜测的,算是帮朕来好好分析一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闹的朕头疼,为君分忧可不正是为臣之道?”
李思嘴角有些苦涩,边想边轻声慢语开口道:“这个,参试学员遇刺,乃是国之大事,若是寻常劫匪或者是山贼什么的,自然是不敢动此念头,所以臣以为应是仇家寻仇,只需调查一下那些学子家中有没有何共同敌人,而后再交由廷尉府细查才是。”
由于李思猜测时候的谨慎,所以话语较慢。
因此对方说出山贼劫匪之时,皇帝陛下在那张椅子上不停疑惑的眨弄这双眼,听的一愣一愣的,连山贼劫匪都能搬出来?这是有多敷衍?
直到听对方说出仇家寻仇,以及共同仇家还有交由廷尉府细查这些话后方才才恍然大悟。
好个丞相李思,这是在说共同的仇家不就是自己?要自己去廷尉府接受调查?
皇帝小心翼翼询问道:“交由廷尉府调查倒是可行,不过以李大人的意思,可需动刑?”
李思笃定道:“有嫌疑之人,定是深知此事牵连之深,若是不动刑想必是无法问出什么。”
皇帝身子猛的一缩,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朕首肯他们去望舒楼,这件事还是由朕亲查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