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勇士
身后传来响声,轻寒急忙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躲在另一扇门的阴影里。悄悄看过去,一士兵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进了另一扇门。身后的门里也传出说话声,轻寒提起脚,快速闪身往前走去,直奔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轻寒站在门前,镇定自若的抬手敲门,身后突然响起山下的声音。
“耿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轻寒回头淡淡的一笑说:“刚从一郎先生那边过来,有许多想法无法用有限的文字表达,所以过来了。”
“司令官阁下不在这里。”
轻寒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哦,我以为太郎与我一样激动,难以入睡。既如此,明天也一样。”
山下探寻的目光绕着轻寒转了一圈,点点头说:“耿先生慢走。”
轻寒笑笑,突然上前靠近山下,低声说:“皇城自古出好酒,改日我请山下君品尝北平的烈酒。”
山下眼睛一亮,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口腔里瞬间充满了分泌物。木纳的脸上多了丝表情,低声说:“耿先生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稍等,我去通报一下。”
轻寒摇摇头,似是担忧的看看昏暗的过道,低声问:“山下君知道雅子在哪里吗?”
山下了然的笑笑:“雅子小姐不在这里,雅子小姐去了更适合她工作的地方。”
轻寒疑惑的看着山下,没有多问,点点头告辞离开。
轻寒刚出了大门,石头就迎上来。
“寒哥。”
轻寒心下一暖,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石头憨厚的挠挠头说:“才来不久,也不知道您到底在哪里,过来碰碰运气。这大半晚上了,您一直没回,老爷太太不放心,我爹就让我出来了。”
两人上车,赶紧往家赶。刚到大门口,侧门就打开了,耿二迎上来。
“耿叔,抱歉,这么晚了还等门。”
耿二忙着摆手说:“大少爷,您客气。这是应当应分的,老爷在太太院子里,大少爷要不先过去一趟。”
“当然要过去。”
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月已当空,清冷的月光散去了白日的烦闷酷热,想起今日听到的,尽管才是八月天,轻寒却感到无端的冷意瑟瑟袭来。
真相如此残酷,只为一己之私,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置名族利益于不顾,枉顾战友之鲜血,枉顾同胞之生命。
不是我们的军人胆小怯懦,不是我们的战士不想冲锋陷阵,不是我们的勇士不想斩将搴旗,那些怀着热血毫不犹豫奔赴前线的战士,怎么也想不到是长官出卖了他们。那也曾是他们拥戴尊敬的长官,他们一直到倒下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寒握紧拳头,脚步匆匆。
“大哥。”
路的拐角,躲在树后的曼妮闪身而出。
轻寒惊诧的看着曼妮,今夜的曼妮不一样。
曼妮穿着艳丽的旗袍,妆容精致,但眼底没有一丝妖娆妩媚,倒是一股清冷萧杀。
轻寒微微一愣神,随即缓和脸色,柔声问:“曼妮,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曼妮清冷的目光紧紧盯着轻寒,慢慢幽深起来,清脆若莺啼般的声音也幽深暗沉起来。
“大哥,民国二十四年的秋天南京发生一件刺杀事件,您可知道?”
轻寒怎能不记得?
民国二十四年的秋天,1935年的11月,汪精卫遇刺重伤。事发时,国名党六中全会在南京召开,蒋介石、汪精卫等国民党政要以及各地代表都有参加,代表们在门口合影时,记者团中冲出一人,持枪射杀,汪精卫身中三枪,当即倒地,汪精卫的护卫也击倒了杀手。现场一片混乱,汪精卫的老婆从里面冲出来,扑在汪精卫的身边,看到伤势严重,当场就哭着叫骂老蒋。老蒋没有同大家一起拍照,听到枪声后,也是从楼上下来的,速度也是很快的。听到汪精卫的老婆骂自己,表情很是尴尬。那名杀手受了重伤,当天夜里就没了。
轻寒知道后心想,为什么只有汪一人,老蒋当时为什么不在?
谁知,第三天便有消息悄悄传来。汪精卫的老婆怀疑是老蒋干的,事实上是老蒋看到现场人员复杂,管理混乱,就没下楼,还劝汪也不要下去,但汪没有听从老蒋的话,执意下楼与代表们合影。
杀手被迅速送往医院,不是为了救命,所以压根没有抢救,只打了强心针,目的是问出幕后主使。但杀手只说了一句:“为了人民。”
气若游丝的杀手盯着审讯者反问:“请你看看地图,整个东北和华北那半个中国还是我们的吗?”
审讯者无言以对,面色尴尬,停顿片刻又问:“为什么是现在?”
杀手用最后的气势低沉的答到:“六中全会开完就要签字,再不打,要亡国,做亡国奴了。”
审讯者站在病床边亲眼看着杀手咽了气,久久无语。
这份审讯记录怎么交上去?如何才能让上头满意?其他人都不关心,但这一幕却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播。
南京再次大开杀戒,杀手的妻子很快被南京抓捕,一弱质女子,却铁骨铮铮,受尽折磨和酷刑,始终未说一个字。
轻寒记得清清楚楚,杀手名叫孙凤鸣,时年三十岁。
那一日,夜深沉,风刺骨,月清冷。有多少人扼腕叹息,壮士一去不复返,有多少人心中燃起一把火。那样刺骨的冷,又凉了多少人的血。
那一夜,轻寒回到家,直接进了书房,倒了一杯酒,走到窗前,推开窗,让冷风刺激着自己的身体,对着夜空,低声说:“壮士,一路走好。”
将酒撒向大地,久久望着天空。茫茫黑夜,无边无际的孤独寂寞侵蚀着坚强的心。
轻寒又给自己倒一杯酒,低语:“壮士,无觅陪您共饮一杯。”
轻寒仰头喝下酒,心中一把火。迎面扑来的寒风,刺激着轻寒。轻寒要让这刺骨的冷,凉了自己的血。
轻寒低声叹息:“若你泉下有知,请化作厉鬼,唤醒我四万万同胞。”
那一夜,轻寒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中一把火,却又无从燃烧。
此时此刻,盛夏的夜晚,路的拐角,树的阴影里,斑驳的月光下,艳丽的曼妮低语:“听了这消息,我曾彻夜难眠,我耿曼妮,心中亦有一把火,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大哥,耿家人血管里流着武将的强悍,骨子里藏着不屈的灵魂,你是耿家的男儿,难道说你娶了日本妻子,就彻头彻尾成了日本人?我不信,我的大哥,我知道,学富五车,身有经国之才,胸有伟世之志。所以,大哥,你绝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曼妮深沉、清冷、嘶哑的声音穿透无边的黑夜,穿透无尽的孤独,扑面而来。
轻寒的内心悸动不已,面上却不动神色。深若寒潭的双眸盯着曼妮,低沉如暮鼓晨钟般的嗓音更加柔和浑厚。
“曼妮想说什么?”
“大哥,你爱大嫂吗?”
轻寒微微眯眼:“大哥需要一个妻子。”
“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为什么偏偏是她?”
“漂亮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
曼妮清冷的笑了,低沉压抑的笑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我曾以为槐花才是那个有趣的灵魂,没想到啊。也是,纯洁无暇的槐花就像一张白纸,大哥喜欢字画,可以在这张白纸上肆意挥洒。而我的好大嫂,经过特殊的千锤百炼,已是一副绝世佳作,哪里又是一张白纸可以比拟的。大哥爱不释手也情有可原,不过,我记得大哥说过,大哥始终是个中国人,血管里留着中国人的血,骨子里刻着中国人的灵魂。是吧,大哥?”
轻寒神色莫测,幽深低语:“是。”
曼妮仰头轻轻笑了,笑声低迷压抑。
轻寒幽声说:“夜了,去睡吧。”
“睡?有多少人能安睡?有人说中国之大,安不下一张书桌,现在,北平虽大,却安不下一张床,没床,自然无以安睡。”
“去睡吧,夜了就该睡,醒了,天就亮了。”
“大哥,晚安。”
“哦,对了,我记得鸿民有个朋友,是军中的,好像姓赵?”
曼妮停下脚步,微微一皱眉,转身看着轻寒,沉声答:“大哥是说赵参谋长吗?”
“哦,赵参谋长啊,许久不在北平,今儿一见,有些面生,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你这一说,我倒记得清楚了,是他。我也是今儿才知道,赵参谋长跟云子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改日我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曼妮记得捧场。”
轻寒说完就走了,留下曼妮独自站在黑夜里琢磨。
神色变了几变的曼妮抬脚匆匆往府外奔去。
曼妮悄悄从侧门出来,叫了洋车,直奔南城的新世界西餐厅。
西餐厅一间幽暗的包厢里,已经有四个男人。曼妮推门而进,四人同时警惕的看过来。
曼妮神色凝重的坐下,服务生端着托盘进门。
“组长,您的咖啡。”
曼妮说:“以后喝茶。同是苦味,让我喝自己的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