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谁战

武田今儿没来,与轻寒预料的一样,今儿直接装车走人,没人打开箱子查看这些货物。这批货离开北平,离开武田的视线后,没人知道真假。

轻寒和铃木站在库房外,工人一箱一箱往骡马车上抬,领头人不断吆喝。

“轻拿轻放,注意点,都轻着点。”

武田请了北平有名的镖局押送这趟货,又有铃木和轻寒一路相随,可见对这批货的重视。轻寒目光随意的看过去,铃木嘴角上扬,原本猥琐的脸更加让人生厌。

九点正,装车完毕,一声令下,车队开拔。

轻寒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从上海回来时,天已经转凉。

轻寒回来的当天,李仕温就约了轻寒六国饭店洗尘。弟兄几个齐聚一堂,一桌子美酒佳肴,推杯换盏,喝的痛快,吃的高兴。

李仕温附在轻寒耳边低语:“那些东西都放在老二的院子里。”

“安全吗?”

“老二是个稳妥人,我交代过他,这阵子别往院子带女人。”

“大哥是个细致的。”

“有二三十件呢。”

轻寒叹口气,二三十件是真少,武田恨不得把北京城都搬走,才二三十件,杯水车薪啊。好在,还留下了二三十件。

“大哥,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

“我特意让人注意了,最近收老玩意儿的人多了起来,都是些大家,听说贝勒爷都出面做中人。有些奇怪啊,俗话说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如今乱世,怎么就兴起这股风,搞不明白了。”

“那些货最近不能出手,可不能眼热。”

“明白,我都交代过了,箱子都没人开过,就等你回来,你说咋整就咋整。”

“武田生性多疑,贪婪无比,若是现如今北平兴这个,武田一定也会出手,凡是经过他手的玩意儿,在遇到他,一定能认出来。所以,咱得沉得住气,稍安勿躁,别没吃着羊肉惹一身骚。”

“那不能,直到你赛诸葛,弟兄几个都愿意听你的,没动。”

轻寒点点头,起身举起酒杯。

“哥哥们,小弟感谢几位哥哥,心里有我这个小弟,一切尽在不言中,小弟先干为敬!”

“来来,干了。”

弟兄几个嘻嘻哈哈的仰头一饮而尽,场面热烈活跃。

晚上,大家又吵吵着去倚翠楼听曲儿,轻寒微醺,看一眼身边的石头,推辞说:“一路奔波,小弟还没缓过劲,改日小弟请哥哥们好好玩,今儿小弟就不奉陪了。”

石头扶着轻寒上了洋车,跟李仕温弟兄几个打招呼,直接回了家。洋车停在耿府门口,石头忙下车跑过来,搀着轻寒下车进府。大门在身后关上,轻寒侧头说:“头有点晕,让槐花煮点醒酒汤。”

“嗯,我先送寒哥回去。”

“不用,我能行,你直接去厨房吧,晚了怕没人。”

“那寒哥慢点,我这就去。”

“完了你就先回去吧,一路辛苦,早点歇着,让槐花送过来就行。”

石头刚要开口轻寒直接堵住他的话。

“让他们多烧些热水,咱都泡个澡。”

“哦,这就去。”

轻寒回到自己屋里,打开桌子上的行李箱,拿出一块粉色带花的真丝面料,用手轻轻抚摸,想象着这块真丝做成衣服,穿在槐花身上,一定是美纶美幻。眉眼间温柔的笑意,在月光下格外美好。

“大少爷,热水来了。”

槐花的时间把握的非常合适,轻寒梳洗完刚坐在书桌前,槐花就端着醒酒汤进门了。

“大少爷,已经凉了一会儿,正合适,快喝吧。”

轻寒嘴角上扬,看着槐花端起碗一口喝干。

“你慢点。”

轻寒放下碗温柔的笑着说:“怎么,怕我呛着啊?”

槐花小脸一红,一跺脚扭身转过脸,去收拾雕花圆桌,只一眼就看见那块粉色的料子。槐花眼睛一亮,悄悄回头看,正好与轻寒的目光相遇,一时羞得惊慌失措,无处安放的眼神让轻寒的心顷刻融化。

轻寒柔声说:“喜欢吗?”

槐花没有回头,就站在原地,留给轻寒一个纤细的窈窕的背影,微微点了一下头。

“特意给你挑的,做身衣服,好吗?”

槐花依旧点点头,轻寒忍不住了,起身走过去,站在槐花身后,伸出手想搭在槐花肩上,快要落下是又收回来,握了握拳,柔声说:“槐花,我走了多久了?”

槐花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轻寒就站在身后,红着脸低声回答:“大少爷走了七十三天。”

“哦,原来有这么久啊。”

“嗯,大少爷的屋子我天天都过来打扫,被褥也晒过好几遍了,都拆洗的干干净净的,一股子太阳的味道可好闻了。大少爷晚上一定能做个好梦。”

“槐花希望我做个什么样的好梦?”

“大少爷,夜了,歇着吧,我走了。”

槐花低声说着急忙往外走,轻寒一把抓起粉色的料子说:“把这个拿上。”

槐花回身从轻寒手里一把夺过料子就跑了。夜色朦胧,温润的月光斑驳的洒在院子里,轻寒的视力格外好,竟然看见槐花小巧的耳朵都是粉色的。纤细有致的身影,在月色下格外美丽,微凉的风吹过轻寒的心头,那一刻,仿佛桂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甜腻芬芳。

轻寒一夜好梦。

早上起床比以往晚了一些,轻寒起床时,石头已经那些早饭过来了。轻寒了然于心,小丫头这是害羞了。不过,早饭却是精心准备的,都是轻寒喜欢的口味,火候恰到好处,量也刚刚好。轻寒吃的心满意足,满心甜蜜。

今儿不用去公署,昨儿才回来,铃木告诉轻寒在家休整一天。所以吃早饭时轻寒就问:“父亲在书房吗?”

“这会儿应该在太太院子里,吃过早饭就去书房。”

轻寒点点头,吃过饭站在院子里,想着一路铃木的表现。一路相处下来,轻寒的感觉越来越差,铃木不像武田那般自律,好酒好色,酒后极为放肆嚣张。轻寒感觉到铃木的放肆和嚣张是有原因的,日本人在酝酿着什么?轻寒细思极恐,想想这些年来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加剧,如果真的那一天来临,耿轻寒,一个跟日本人成为朋友的中国人,将何去何存?一路上,每当铃木谈起家乡时,轻寒总是想起那些日本朋友,轻寒不敢想,也不能想,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一切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轻寒心中极为沉重,慢慢往书房走去。

“大少爷。”

“耿叔,父亲在吗?”

“在。”

轻寒一撩帘子进去,老爷慵懒的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轻寒看见是那本《稼轩长短句》。

“父亲。”

“无觅,此去上海有何感想?”

“感觉很不好。”

老爷抬抬眉毛,放下手里的书,颇感兴趣的看着轻寒。

“哦,怎么个不好?”

“我总觉得日本人不会满足于现状,他们想要的更多。日本原乃弹丸之地,觊觎我地大物博,几百年来,骚扰不断,祸患吾国吾民。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哦,无觅的意思是要战?”

“当然,若是尔等胆敢犯我中华,必战。”

“那无觅告诉我,谁战?大清国的遗老?新贵军阀?民国政府?”

轻寒无语,大清国的皇帝都被赶出了紫禁城,遗老们除了痛哭流涕,跪送皇上离去,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东陵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无能为力,据说当时皇上就气的吐了血,可有什么用?乱世之中,谁管?谁又能管?想战,拿什么战?那些新贵军阀,除了捞好处又干了些什么?手里拿着枪,不去打洋人和日本人,反倒是都想借力占地盘,捞金银,割据一方,谁都不鸟谁?四分五裂,若战,如何战?新成立的民国政府,到处收编军阀土匪,国共两党三番五次闹腾,今儿合作明儿分裂,到底要干什么?没人说的清。没站稳脚跟时就听说有亲日倾向,如今看来却是真的。日本人的势力在中国不断扩大,大量的日本商人和平民涌进中国,说什么日本人喜欢中国,这什么话?他们这是想在中国生根发芽啊。所以民国政府压根就不想战。

轻寒沉思过后,抬眼看父亲,沉声说:“父亲的言下之意是日本人会和我们和平相处?根本不会发生毁了圆明园那样的事?”

老爷冷笑一声说:“不亏是去了五年,吃了他们的饭,无觅把强盗和君子放在一起比较,为父倒是不知该如何比较了。”

轻寒语噎。

书房里安静如斯,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许久父亲拿起书,眼睛看着书,嘴里淡淡的说:“无觅可记得你为何字无觅?”

轻寒沉声低语:“记得,如何能不记得?”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老爷苦笑一声说:“如今可有谁会问一声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无人!我泱泱大国,竟无人想战!无人能战!可悲!可叹!可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