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且说宁采臣在“兰若寺”中平平稳稳宿了一宵。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从自己居住的禅房中出来,先去看燕赤霞的房间,却见那禅房的门上挂了一把锁头——这位竟是比自己起得更早,此刻已不知去了哪里。

他摸了摸肚子,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昨夜他收拾打扫房间耗了不少力气,又睡了一整夜,吃得那一碗开水泡馒头早消化干净。

那位贾县令的讲学之期是在明日,宁采臣便打算依靠随身带得几个硬馒头再捱一天,等到明日入城时再采购些吃食。

打定主意后,他便在寺中各处废弃殿宇中踅摸适合的器皿,打算先烧些热水来使用。

正东翻西找之际,忽听到寺门处传来一个甚是熟悉的声音:“寺中可有人吗?”

“李兄怎地到了此处?”

宁采臣当时便听出喊话的正是昨日道左一晤的兰溪学子李衡,不由得又惊又喜,急忙出来迎到门口,果然看到李衡牵了一匹马站在门前。

“宁兄?”

看到宁采臣从寺内走出来,李衡同样惊喜莫名,抢先开口问道:“宁兄何以在此?”

宁采臣油然道:“若日小弟与李兄别后,幸得一同在茶棚用餐的那位壮士带挈,同来此荒寺借宿。倒是李兄,你不是说要去温柔乡中享红袖添香之乐么,怎地一大早孤身来了这里?”

“说来晦气!”李衡带着一脸悻悻之色道,“小弟那书童看似机灵,实则是个十足的蠢材。金华城内有好几家青楼,他偏偏选了一个刚刚出过人命案的‘红袖招’。

“昨日小弟尚未摸到‘红袖招’的大门,却正遇上县衙的公人封了这座楼查案,竟落得无处栖身,只能在一个土地庙之后捱了一宿。

“到天明时再去各家客栈乃至青楼询问,却已再也找不到可以栖宿的房间。后来也是得人指点说此处有一座荒寺还可以住人,便急忙赶来查探情形。”

“如此说来,李兄与小弟竟是殊途同归了!”宁采臣听得哈哈大笑,笑罢又问道,“李兄那书童怎不再身边?”

李衡气哼哼地道:“如此蠢物,留在眼前徒生气恼,小弟已索性打发他回家去了!”

宁采臣看他仍有些余怒未消,便宽慰道:“李兄来得正好,此处虽无红袖添香,却有的是清风明月。你我夜间谈诗论文,日间同往城内听贾县尊讲学,亦为美事。”

说罢,他便上前帮着李衡牵马入寺,寻了另一间禅房安置好行李。

收拾停当之后,李衡拱手笑道:“有劳宁兄帮忙,小弟出城时买了些吃食,便做东请宁兄一顿以表谢意。”

宁采臣并非泥古不化的书呆子,虽不会平白受人恩惠,却也不会拒绝朋友的善意,当时欣然道:“不瞒李兄,小弟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当即在院中摆下了一张香案,李衡从行囊之后取出大大小小的几个油纸包,放在案上一一展开,却是厚厚的一叠油饼,几样荤素小菜,看上却便令人食指大动。

正要动筷之时,外面忽又传来一声豪迈大笑:“好香,却是洒家有口福了!”

李衡一愣,宁采臣却忙起身扬声道:“燕兄快来,小弟要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一句话尚未说完,燕赤霞已经龙行虎步地从寺门外走了进来,手中还托着一个巨大的青石香炉。

宁采臣愕然问道:“燕兄这是作甚?”

燕赤霞几步走到大殿廊下,轻轻地将那香炉放了下来,回身笑道:“洒家早起无事,便到后面清溪中取了些水以备日常使用。”

李衡是看的瞠目结舌,那香炉足有四五百斤的样子,如今又装满清水,分量怎都有六七百斤,这大汉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搬进来,这一份神力委实惊人。

宁采臣则是早亲眼见了夏侯风雷与燕赤霞的一场斗剑,相较之下,眼前的表现便实在不足为奇了。

他请燕赤霞上前来,为两人彼此做了引见。

李衡为人洒脱不羁,知道眼前这大汉是一位异人,当即盛情相邀请他一起用饭。

燕赤霞也不推辞,和两人一起坐到香案边上,又从腰间解下昨日夏侯风雷送到一葫芦美酒,笑道:“这是夏侯那疯子从京城弄来的宫廷玉液,难得他随身带了一路竟没偷喝,也算有些义气。两位以美食相待,洒家便以美酒相谢!”

说罢,他去寺院正当中一个开满野荷花的大水池中摘了三片荷叶,折成三个漏斗型的酒杯三人分持,揭开葫芦上的盖子,给每人斟了一杯酒液。

宁采臣和李衡本都没有早起饮酒的习惯,不过听说是宫廷玉液,又听说是回礼,便都未曾推辞。

此刻两人各自往那荷叶杯中望去,见那酒液清冽不含一丝杂质,嗅之酒香四溢直沁心脾,果然罕见的极品美酒。

燕赤霞当先举杯劝饮:“为贺我等三人有缘相聚于此,请!”

宁采臣和李衡一起举杯相和:“请!”

当时三人以案上菜肴佐酒相互推杯换盏,同时又说了一些闲话。

燕赤霞面相粗豪,胸中却颇藏锦绣,在谈论道辞赋文章时,竟是信手拈来丝毫不逊色与宁、李两个有名的才子。

一张酒宴正到酣处,寺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随后有一人高声道:“宁采臣宁公子可在此处?”

宁采臣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应道:“宁某在此,外面的是哪一位?”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汉子,一眼看到廊下的宁采臣,忙快步上前来,施礼后急道:

“小人徐泰,本是东阳县孙家鞭仗行的活计。日前奉了令堂宁老夫人嘱托,赶来金华县寻找公子。小人一路打听公子行踪,在不远处一座茶棚里得知公子借宿于此,便即赶来相见。”

宁采臣脸色一变,急切问道:“可是家中有事发生?”

徐泰道:“据说是尊夫人的病情有所反复,因此老夫人请公子即刻回转。”

宁采臣当时便觉手足冰凉,他妻子素来体弱多病,此次离家时便已有微恙,若非此次听贾县尊讲学的机会实在难得,他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家的。

母亲也是明理之人,若非妻子病情到了危急地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使人来唤自己回去。

他常对人夸口说“平生无二色”,也确是与妻子情深意笃,几乎不假思索地便有了决定,转身向燕赤霞和李衡匆匆告辞便要去收拾行装。

等他收拾好出来时,李衡却已牵了那匹马站在院中,让他骑着回转东阳县。

宁采臣知道事情紧急,当时也没有推让,道谢之后便接过缰绳,与那徐泰一起出了寺门,上马后疾驰而去。

李衡在寺门处遥望着宁采臣的背影,心中忖道:“我赚你离开金华,虽然坏了你一桩姻缘,却也将你要面临的危机尽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应当也不必说什么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