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人情味的郭嵩阳
不可能是上官金虹,孙驼子很快排除了他。
方才的门道,孙驼子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一件事,就是今日的交锋,上官金虹落入了下风。
上官金虹从来不会剑走偏锋,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太稳了,稳得像一座山。
他这样的人,除非敌人将他堂堂正正的击败,不然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但是天底下还有谁能将他击败?
这是成为上官金虹敌人的悲哀。
孙驼子看了看已经白发苍苍的孙老头,心底突然有些发寒。
孙老头终究是年纪大了,上官金虹能继续忍十年,孙老头还能再等他十年吗?
孙驼子想到的,孙老头也能想到。
酝酿杀机的正是孙老头。
上官金虹也感觉到了,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担心。他反而想笑。
这对于了解上官金虹的人来说简直不可能,因为上官金虹好像生来就不会笑。
现在上官金虹却笑了,笑的很大声。
他想到了什么?
或者,他发现了什么?
伴着他的笑声,又走进来一个人。
没有任何声响,那人很自然的站到了上官金虹身后。
那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荆无命。
孙小红的心揪起来。
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也听孙老头提起过荆无命的名字。
单只上官金虹一人,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若再加个荆无命,那还得了?
孙老头却只是长长吸了口烟,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自他口中吐出来的,本来是一条很细很长的烟柱。
然后,这烟柱就慢慢发生了一种很奇特的弯曲和变化,突然一折,射到上官金虹面前!
上官金虹似乎吃了一惊,荆无命手中多了一把剑。
但就在这时,烟雾已忽然间消散了。
上官金虹忽然长长一揖,道:“佩服。”
孙老头道:“能拿了吗。”
上官金虹道:“收不回去了。”
荆无命缓缓退到他的身后,继续充当他的影子。
孙老头叹道:“奈何,奈何。”
上官金虹道:“改日还来拜访。”
上官金虹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荆无命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孙小红躲在孙老头背后,见到上官金虹退出去,才发觉她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金虹实在太有压迫力了,哪怕他没有任何针对孙小红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孙小红喘不上气来。
上官金虹走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曾抬起头向孙驼子这边瞧了一眼,时隔十几年,孙驼子再一次看到这上官金虹的眼睛。
如此阴森,如此锐利,尽管孙驼子已经再三高估上官金虹的实力,但是看到这双眼睛,他才发觉上官金虹的内力武功也许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荆无命的眼睛。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瞧了一眼,心里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很闷,闷得像是要窒息,甚至想呕吐。
因为那根本不是双人的眼睛,也不是野兽的眼睛。
这双眼睛却是死的。
他漠视一切情感,一世生命──甚至他自己的生命!
杀人的眼神固然可怕,连自己也要毁灭的眼神,才更恐怖。
荆无命已经在自我毁灭的边缘。
郭嵩阳是一个自律的人,他虽然是剑客,但与其他剑客不同。
剑客都是孤傲的,尽管这并不是他们的共同性格,但是真正的剑客都是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他们追求的是高尚,孤立,不染尘埃的白色。
郭嵩阳却是个黑布黑袍、黑鞋黑袜、背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伟,但看来却丝毫不见臃肿,反而显得很瘦削矫健。他面上带着种奇异的死灰色,双眉斜飞,目光睥睨间,骄气逼人,颌下几缕疏疏的胡子,随风飘散。
他整个人看来显得既高傲、又潇洒,既严肃、又不羁。
他从哪里来不得而知,要到哪里去也不为人知。
他整个人就是一个谜。
此时郭嵩阳就站在吕凤先面前。但是他平生与吕凤先并无交集,这一次也是吕凤先来找的他。
吕凤先并不是找他叙旧的,他的来意郭嵩阳心知肚明。
吕凤先也直接道出来意。
“我来挑战你。”
郭嵩阳道:“我早就知道了。你第五,我第四,没人喜欢被压一头。”
郭嵩阳说的是吕凤先,却又何尝不是说的自己。
他背上是名满天下的嵩阳铁剑,却在某一天,突然被人安上一个第四的名号,这怎么也不会是一件让人服气的事。
想要让江湖人服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一场,赢了固然扬眉吐气,输了一无所有。
这样的代价很大,但是更符合江湖人的快意恩仇。郭嵩阳在得知这个排名后,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闭关苦练三年,三年之后剑法更上一层楼,志得意满寻李寻欢对决,还未动身,就听闻他出关退隐了。
同样没有音讯的还有上官金虹,天机老人更是游戏红尘,不见行踪。
一时间兵器谱前三尽皆不见行踪,郭嵩阳便成了江湖第一人。
然而这种名号只是让他感到屈辱,因为他感觉这个名头更像一块破布,被他前面三个人随手丢掉了,才辗转到了他头上。这更像一种施舍。
所以他也消失了十年,十年的生活是平淡无味的,这十年来他只有这把剑,也只看到了这把剑。直到十年后,李寻欢进关,上官金虹蠢蠢欲动,郭嵩阳才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精彩起来。
吕凤先苦笑道:“我已经不是第五了。”
“喔!”
这世上好像已经没什么值得郭嵩阳动容,即便是这个消息,他平静的问道:“败给谁了?”
“不言刀,方不言。”
“他本取代青魔手第九,而今已成第五,仅与你一步之差。”
郭嵩阳:“后起之秀吗,果然了得,这让我期待了。”
“所以我现在应该是第九。”
郭嵩阳道:“这倒是不出我所料。”
吕凤先道:“你的嘴应该比你的剑厉害。”
若是原先的吕凤先,此时恐怕已经怒不可遏,而今他就像洗尽铅华,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仅是他的性格,甚至他的武功路数也发生了改变。
银戟本来是勇猛之兵,陷阵之势,勇往直前。
吕凤先还是银戟温侯的时候,他的武功,一向是大开大阖,当争则争,凡事必抢先手。
而今他却学会了等,等郭嵩阳出剑。
他松垮的站着,全身空门大露,到处都是破绽,但随着他迈前一步,所有的破绽之处都成了陷阱。
郭嵩阳不明白吕凤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是不论他发生什么,郭嵩阳都有信心去应对。
十年的沉淀,嵩阳铁剑早已与郭嵩阳密不可分,不分彼此,剑在手,他有信心去面对一切。
剑,尚在鞘中,一股剑意,冲天而起。
天已经黑了,今夜并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并没有对两人造成一丝困扰。
白衣吕凤先,最喜在黑夜中杀人,夜晚成了他最有利的武器。
郭嵩阳的气势不断强盛,似乎没有上限,一身黑衣的他,却如同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将整个黑夜排斥在外。
吕凤先终于不再等了,因为他知道任由郭嵩阳继续下去,败得只能是他自己。
分金断玉的三根手指,在此刻依然化成了戟,吕凤先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想丢掉就能丢掉的,有时候一味地去忘记,反而会记忆的很深刻。
他本来丢掉了戟,此刻又捡了起来,但是他的心中已经真正没有了那柄银戟。
“好。”
郭嵩阳此刻动容。
他的一生都奉献于剑,执剑生,持剑死,人不负剑,剑不缚心。
郭嵩阳的心是空灵的,诚于剑的同时,剑也诚于他。
伴着龙吟声,嵩阳铁剑又一次出鞘了,剑身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郭嵩阳不知道用这柄剑杀了多少人,只记得每一次出鞘都会带走至少一条性命。
这一次呢?
三招已过,郭嵩阳和吕凤先已经摸清彼此的根底
毫无疑问,郭嵩阳更胜一筹。
十招之后,吕凤先就只剩招架之功。
但是他心知,若是换成以前的自己,此时已经喋血。
三十招后,吕凤先竟然还能坚持。
他却停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在第十招之后,他们已经不是在决斗,而是成了切磋。
“我输了。”
吕凤先可能是郭嵩阳见过的第一个输了还这么开心的人,但是他确实应该开心。
吕凤先虽然输了,可他也赢了。
输给了郭嵩阳,却赢了过去的自己。
“恭喜。”
郭嵩阳收剑,向他贺喜。
嵩阳铁剑比一般的剑更重,剑刃更宽,剑锋更厚重。
所以除了剑的肃杀之外,郭嵩阳比其他剑客多了些人情味。
没做改变之前的吕凤先,必死无疑,但是现在的吕凤先,值得他手下留情。
他更愿意为此时的吕凤先留下一线生机,因为吕凤先的路还能走的更远。
“下次再战。”这是郭嵩阳对吕凤先的期许。
“好。”
吕凤先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