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谷中争斗,狐假虎威

南荒,长蛇山,永生谷。

先前宋炳德与小如挖坟之地,几道身影立在此处,面无表情,彼此间隐有对峙之态。

一个脸颊瘦长,双目冷厉,身穿黑色寿袍,手持银钩的老妪怪笑一声,声音如老鸦般凄厉:“枯骨魔君,血婴尊者,你们两个联手挡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想要独吞此地好处吗?”

枯骨魔君人如其名,枯瘦如柴,一袭黑袍干巴巴地裹在身上,周身满是污秽之意,他耷拉着眼皮,没有看老妪一眼,亦一言不发。

血婴尊者外貌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孩,笑容满脸,双脚赤裸,但目光残忍,令人望之生畏,他声音稚嫩:“离别婆婆,先前那异象你等也能看见,分明是我教中前辈在此有所发现。所以这处地方合该为我血衣教所有,你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离别婆婆手中银钩轻颤,低笑道:“先前情形谁不清楚,你所言的那位前辈分明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足以证明他放弃了此地宝物。如今众多朋友都在关注这里,血婴尊者,莫非你要以少敌多?”

离别婆婆声音传出,周围山头上众多目光投来,注视此地,皆有外景之感,令人心惊。

血婴尊者面色陡然冷厉起来:“怎么,你想要明抢了?”

“南荒的规矩,谁拳头大谁有理。”离别婆婆环视周围一圈,“怎么,你血衣教称雄南荒多年,难道连这点都忘了?”

“你也知道我教名声,就不怕事后清算?”

离别婆婆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动,尖声笑道:“原来你在拖延时间,好等待援手!诸位,一起出手,共享此处秘宝!”

她挥舞手中银钩,黑带缠绕,层层叠叠,似乎不知不觉间便能教人尸首分开,生死别离。

一直一言不发的枯骨魔君眼神平淡漠然,见此身体陡然变大,化作一具五六丈高的白骨,色泽枯黄,关节粗大,像是古神遗种。他右掌一拍,阴冷死气与腐烂毒光相随,穿过黑带,抓向银钩。

离别婆婆眼中闪过诧异:“枯骨你是铁了心要站在血衣教那边了!竟然主动出手挡我?”

正在与其他几人缠斗的血婴尊者低头闪过一道毒诡的银色剑光,又化作血影避开一片桃红色的雾瘴,现出一尊笑眯眯无皮血色婴儿的法相,发出啼哭逼退众人,闻言笑道:“枯骨魔君心慕我教神威,早已成为我教在外护法,只是不显于世罢了。”

离别婆婆手中银钩探出,与枯黄白骨手掌力拼一击,借力倒飞而出,冷哼道:“恐怕是被你们种下蛊虫,迫不得已吧?”

“些许小手段罢了。”血婴尊者看了一眼已经泛白的天色,“再过一会,兽神和蛮祖就会驾临,我教万虫尊者亦会来此,你们确定还要在此生事?”

未等离别婆婆答话,一个蒙面人便惊讶道:“兽神和蛮祖都是你们的人?”

血婴尊者看向此人,在他的花白头发和手中的银剑上停留一会,方才笑道:“我教中有蛊神坐镇,操持天下蛇虫五毒,南荒山险林密,瘴气、虫豸众多,正适合发挥。”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结合先前离别婆婆话语,又像是承认了什么。

闻得血婴尊者话语,围攻他的几名外景当即停手后撤,场中只留枯骨魔君和离别婆婆仍在相战。

血婴尊者扫视周围一眼,稚嫩的童声中满是笑意:“方才战局混乱,我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几位朋友身份,现在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一下了。”

他眼神直直看向那个花白头发,手持银剑的身影,话语中满是威胁之意。

持剑男子心知不好,自己外貌特征和兵刃太过显眼,想必已被血婴尊者认了出来,顿时心下后悔。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不顾血衣教名声,直接将血婴尊者围杀在此方是正理,结果众人心中对此有所忌惮,眼下却纷纷陷入两难之境。

继续战吧,血衣教援军稍后便至,自己等人很难在血衣教中宗师围捕下走脱;若是现在撤退,谁知血衣教会不会事后报复,一个个寻摸上来,种下蛊虫,逼迫自己为其效命?

一时间,血婴尊者这处战圈陷入沉默之中,有几位普通外景似有退意,却又踌躇不定。

血婴尊者看了一眼旁边战圈,见枯骨魔君在蛊虫逼迫下,抱着以伤换命的打算,动用了秘法,一招一式间大开大合,已经将离别婆婆逼入下风,只能自保。其人落败已是可以预见之事,于是暗松口气,继续笑道:

“若是几位朋友眼下离去,我看在平日里交情份上,还可当做没看见。但要还是执迷不悟,嘿嘿!”

话语中未尽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见真有几人打算离开,持剑男子心下惊慌,毕竟他特征较之他人更为鲜明,恐怕已经被认了出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令人后悔。

忽然,他心中灵光一现,大喝道:“血婴尊者,你莫不是在诈我们?且不论兽神和蛮祖到底有没有被你血衣教所控,实际上你根本没有时间通知他们!”

众人闻言心中一动,不错,先前无论是对峙之时还是混战当中,血婴尊者都没有时间通知血衣教中其他人来援,除非他对此早有预见,在来此地之前就已放出消息。

但真若此,血衣教中援手肯定早已到来,怎会如今还不见踪影?

思虑至此,众人眼中闪过凶光,就连几位离去的外景也再度折返,不怀好意。

血婴尊者眼中闪过怒色,看向持剑男子,稚嫩童声间再无笑意:“‘银剑’易辛,你当真不怕我教踏平荒荡山,将你兄弟二人捉去喂食蛊虫吗?”

被血婴尊者点破身份,易辛身子一抖,再无侥幸之意,言语间略显艰涩:“只要将你和枯骨杀死在这里,我和兄长自有时间能远走高飞!”

“金刀”易蒙,“银剑”易辛,是南荒名头响亮的左道强者,兄弟二人都有六重天顶峰实力,差一步便是宗师。他们以荒荡山为洞府,行事谈不上邪恶,但喜怒随心,杀人不少。

如今易辛不慎之下,暴露自己身份,心下便有决断,要联合众人将血婴尊者杀死在这里,然后趁着血衣教来不及反应,与兄长逃出南荒,改头换面去往大晋或者北周。

反正枯骨魔君和血婴尊者都不过五、六重天实力,纵然功法神异,能短暂抗衡宗师,是绝顶高手中的佼佼者,但自己这边人数众多,一流高手、绝顶高手都有好几位,足以将二人围杀!

至于此地可能存在的宝物,舍了就舍了吧!宝物虽好,但也要有命消受才是。

血婴尊者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脸露喜意,与突然战栗起来的其他人一起看向南方。

隔着数千里之遥,一股强横意念贯穿虚空降临于此,刚过黎明的昏暗天色似乎一下之间变得亮堂起来,虚空之中满是血色艳红,腥味扑鼻。

血婴尊者面上露出惊喜,眼中闪过狰狞笑意,回首看向众人:“你们完了,教主他老人家亲身至此,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在场外景尽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但又心中知晓,血海罗刹能神识至此,说明自己已入其人眼中,相当于身上被打上了标记。这种情况下,跑还是留,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

尚来不及求饶,众人眼前一花,场中已经多了一道身影,正背对众人,负手看着被先前战斗所毁坏的墓穴。

这道身影披着赤袍,从袖口、领口等位置能看出内中穿着白衫,一柄无鞘短刀悬在腰间,其上血色鲜活欲滴,流光溢彩。

他长发高高束起,飘散下来,其中隐带赤意,给人一种凶厉之感。虽然背对众人,看不清其人面貌,但面对这道身影,众人还是浑身颤抖不停,如同看见了汪洋起伏的血海,又像是看见了一条不知始终的蜿蜒血河。

血婴尊者和已经制服离别婆婆的枯骨魔君当即跪倒在地,恭敬道:“血婴/枯骨,拜见教主!”

血衣教教主,天榜第十,血海罗刹!

其他外景也瘫软在地,纵然心头惶恐,面色惨白,身上已被不知名的液体打湿,但还是强咬牙关,一声不出,生怕招惹了这位凶人,被一刀两断,只留一张人皮飘落在地。

听闻属下拜见,这道身影方才转过身子,低头看向场中众人,众人也方能一睹这位证就法身,位列仙班的陆地神仙真容。

令他们惊讶的是,血海罗刹虽然名号凶厉,所执掌的血衣教也行事残忍,令人发指,但这位教主却全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五大三粗,反而面容俊秀如女子,令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邪魔九道的法身。

血海罗刹面容姝美,肤色白皙到近乎病态,双眼赤红温润,毫无血腥之意,只有偶尔露出的几丝疯狂之色才能证明这是一位双手沾满鲜血的存在。

他发丝虽然乌黑,末端却隐带朱色,头上插着一根银簪,将长发高高束起,又随意披散下来。

恍惚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出来玩耍,但思及这是一位邪魔九道的法身高人,先前的那点错觉又被众人快速摒弃。

难怪是血海罗刹而非血海修罗。众人心中刚有腹诽之意,便见血海罗刹眼含笑意,往自己身上淡淡一扫,于是心中一凛,连忙收束心神,不敢多想。

淡淡看了在场众人一眼,血海罗刹声音略带沙哑,慢条斯理道:“你二人在此等候,稍后万虫来此,为他们种下蛊虫后便放他们离去,于暗中为我教效力。”

“是。”血婴尊者面带狂热,沉声应下。

血海罗刹转过身去,继续道:“此间隐秘我已尽知,日后永生谷中不必再派人监守,日常巡视足矣。此次先记你二人一功,若是功劳足够,对本教忠心耿耿,便是永生族的转世秘法亦可授予你等。”

此言一出,不仅枯骨魔君眼中闪过喜色,就连那些自知生路无望的外景们也心有激动,一时间只觉得就此投入血衣教,为其效命倒也不错。

——能在长蛇山永生谷中驻留不去,日夜待在此地看护的外景,要么是寿元无多只能图谋来生之人,要么是意图寻找到永生族残留秘法,为日后作打算之辈,无论如何,血海罗刹所言都戳中了他们心窝,在他们眼前挂上了一个鲜美的诱饵。

血婴尊者对此事早已知晓,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恭敬受命,未曾多言。

见状血海罗刹不再出言,他伸手握住腰间神刀,斩向眼前坟墓上空的虚空。

如梦似幻的飘渺刀光亮起,吸引着众多外景目光投去,只见血海罗刹一刀斩出,虚空如水波幕布般晃荡不休,一道金色光斑突然亮起,越变越大,宛若一方门户。

门户背后,璀璨光点流转,梦幻迷离,如同琉璃制成的走马灯被搁置在烛光下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血海罗刹右手提刀垂落身旁,左手虚拦在身前,一步迈出,进入门户之中消失不见。

“那便是永生谷中隐藏的秘密。”血婴尊者心有所悟,转眼便见虚空合拢,门户关闭,一切平息照旧,如同无事发生。

虽然血海罗刹已经离去,但他心中仍然充满自信,再无任何担忧。他转过身子,看着满场外景,脸上露出丰收老农般的笑意:

“有教主他老人家发话,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再拘束什么。来来来,都坐,等万虫尊者来此,为各位种下秘蛊后,大家就能回去了。”

离别婆婆、银剑易辛等在场外景对视一眼,看着满脸笑意的矮小孩童,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纷纷盘坐在地,不敢有任何异议。

所谓狐假虎威,大抵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