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淫祀之分,神道司事

酒楼,二层,三五个水手渔人正喝得热火朝天。

董大一口抹掉一杯酒,面色通红却又眼神清明,看向坐在主位的赵头领,笑着问道:“赵头儿,您今儿个请我们喝酒,是不是那边有消息了?”

赵头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没错,我这几天上下打点,终于得到了肯定的消息,明日咱们就可以拿到文书了。”

“太好了!这样一来,咱们也是得到朝廷认可的正规祭祀了,和那些淫祀就此分割开来了!”

“是啊,”赵头领脸上满是不屑,“那些淫祀的教派我最近也去看过,一个个不合礼制,胡乱祭祀。也就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玉隆港,要是在中原,早就被强逼着给废除了!”

“赵头儿当年也是去过中原的人物,”一个汉子闻言接了句话,“能不能给大伙讲讲那地大物博的中原风景?当然,赵头儿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诶~”赵头儿大方地一挥手,“大家都是得神灵之助方才险死还生之人,如今又在神灵座下奔走,都是兄弟,有何说不得的?我给你们说,那中原风物,果然和咱们这里大不一样......”

......

虽然大鸿帝朝想统御神道的打算,是最近几十年才开始慢慢生出的,但是对于淫祀的限制,早在开国之初就已有之。

大鸿太祖当年称帝不久,旋即下诏书曰:

【今于祠庙之制,不得不严,稍宽其途,则不肖者遂将援此之例,以售其奸,而愚民遂因之以征信,其风将不可止矣。古之有功德于民者,庙食百世,岂无其所,而顾为愚夫愚妇之所假托哉】①

太祖下命,自大鸿帝朝始,淫祀分为两种,在传统的未列入祀典之祭外,又多了一种越份之祀,同样被算作淫祀的一种。

是时,有儒家高人释曰:“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②

前一种淫祀,自然是乡野小民被妖鬼精怪之流所骗,于家中暗自祭祀,向其供奉血食香火。

这些精灵鬼物未被列入朝廷的祀典名录,属于不合法的祭祀。一但当地主治一方的官员知晓此事,定然要上报朝廷,派出供奉的修道之人,前来伐山破庙。

譬如当年白龙湾的河伯,就被当地官员认为是淫祀,若非其并无残害生灵的恶迹,又在来访官员面前彰显了自身神异,否则也不会被列入朝廷祀典。

严格来说,王珝在通冥山主持村民所建的那方祭祀他和身份存疑的陵阳子的庙宇,也算是这种情况。

而后一种越份之祀,指的是在不合适的时间或地点祭祀神灵,这亦算作朝廷规定中的淫祀。

比如,可以想见的,王珝的玄鲸化身如今在东海之上登神,即将执掌一处水府。那么在水府管辖范围之内,乃至东海之上,祭祀其化身,这就是正确的。

而若是跑到玄正内陆的江河之中,乃至于什么荒漠、森林之内,祭祀陵阳这尊波涛之神,这自然算作淫祀。

再比如,某些时节性和政治性比较强的神灵信仰,也不是能随便祭祀的。

前者,像某尊神祇本该在三月祭祀,你却在六月祭祀,严格来说也算作淫祀。后者的话,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只有人王才能封禅,寻常凡人并无此类资格。

当然,这些规定立下之初,诸天神圣念其对神道健康发展有利,能清扫其中蛀虫害虫,是以并无阻拦之意。

但大鸿帝朝如今立国已久,文恬武嬉,再加上有玄门魔门两大势力阻碍,对于神道之事逐渐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导致偏远之地,众多享受人肉血食的恶神邪神复又死灰复燃,再度开始胡作非为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本朝人王方有治理神道之心,甚至想更进一步,将神道之事彻底拿捏在自己手中,最终引起神道震怒,玄门不满,打算行改朝换代之事。

像是这东海玉隆港,当地官府衙署也收到了加强神道信仰管理的文书,但一来此地龙族势大,大鸿帝朝招惹不起。

二来玉隆港中朝廷存在感委实不高,几个朝廷供奉也大多属于得过且过,出工不出力那种,所以此事也就放了下来。赵头领在登记陵阳神的信仰时,只是上下打点一番,那文书吏就将其神名添入了本地祀典之中,并备份报于神道司知晓,等候其批准。

......

酒楼二楼一角,余元手执酒盏,冷眼旁观那赵头领几人。

“人间事凡人了,修行事修者了。既然我这几个信民已经处理好了凡尘中的事宜,那其他事情,就交于我来办吧!”

余元掐指一算,微微笑道:“反正这玉隆港的官府甚不管事,再加上我只是混个正当名分,好得帝朝龙气认可。总体而言,此事尚算简单!”

说着搁下杯盏碗筷,唤来小二结账付钱,晃晃悠悠地向着神道司在玉隆港的驻地行去。

......

虽然大鸿帝朝在玉隆港的政令难以通行,但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尊崇”,所以玉隆港的衙署还是在城中心地势较高之地,以表“择中立国”之意。

而衙署之中,东南方向的巽位,以往是招待贵客和外地官员的迎宾馆,只不过朝廷在宣告建立神道司之后,此处就被几名供奉要了过去,建立起了神道司驻地,在其中驻扎。

李青从屋中出来,手上提溜着一个小葫芦,看了一眼正在处理文书的同僚,摇了摇头,自顾自来到了衙署西北乾位的小花园中。一路行来,所见仆从婢女莫不是对其毕恭毕敬,让道人心中极为自得。

“贫道修炼这多年,终于炼气有成,进入蜕凡后期,初步超凡脱俗,为得是什么?还不是能自在行事,不受人间条律约束!也只有余道友那种人,方才勤勤恳恳,为这大鸿帝朝卖命吧!”

李青是一个出身小派的道士,道统在玄正洲上名声不显,功法也属寻常。他少时不服父母早早安排好其人生,因此出家修道。

后来修行有成,下山回家供养父母,以回报二老养育之恩。在父母仙逝后,李青无处可去,又恰逢大鸿帝朝招揽修士,建立神道司,遂投靠了朝廷。

不过李青心中自知,神道司干得是得罪神道和玄门的活,也只有没个出路的散修才会加入其中,试图搏个富贵,挣个远大前程出来。

而李青常怀一颗知足心,只想安安生生地活着,不愿意自找麻烦。是以平日里神道司安排下来的活计是能推就推,尽数让给另一位同僚余收言去做,自己则是拿着心爱的酒葫芦,只管混日子。

而那余收言,性格沉稳,对于李青的偷懒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顺手将其工作全部处理干净。二人之间,虽然性子不同,但关系倒也和睦。

李青拿起葫芦,向嘴里灌了一口酒,感受着清凉的酒液直入肺腑,而后一道火线又灼烧上来,让人微醺。道人惬意地长吐一口气,自得道:

“如此,才是我向往的生活啊!”

一葫芦酒下肚,李青刻意没有动用法力压制酒意,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

他随意在花园之中找了一处阴凉之地,便半躺半靠下来,感受着和煦的海风,不久便陷入沉睡,脸上尽是慵懒舒适之色。

来来往往的仆役得到提醒,知道花园里面有一位供奉在小憩,所以都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从一旁快速赶过,不敢打扰其人。

在无人注意间,一道血影飞来,在空中绕了三个圈,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李青身体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半晌后,李青从睡乡中醒来,颇觉喉咙干渴,正打算喝酒解馋,却发现葫芦中的美酒已经被自己喝了个干净。

“唔,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内里那‘阳春酿’颇为不错,正好今日闲来无事,不如前去看看?”

李青转身欲行往门外,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从脑海中泛起:“独自一人在酒楼喝酒最是无趣,不如把余道友一叫,点上三五个小菜,也算是作为谢礼答谢他帮我处理那些繁重文书了!”

心中念头泛起,本就是李青自身所想,是以他没有任何耽搁,很快做出决断,向着衙署东南走去,边走边盘算:

“也不知余道友干得如何了,若是所剩不多,我或可帮他处理几件事物,也好早点从这繁重工作中早点脱身!”

眼底闪过一抹血色,李青手上挽住一条丝绦,葫芦从袖中垂下,三两步来到了房屋门口,推门而入,看向案几之前。

余收言正在案后审阅文书,他们这些玉隆港神道司之人,是由当地原来的几位供奉组建起来的,所以不仅仅是神道之事,其他与修士有关的事宜,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余收言把一起唐家子弟纵马伤人的卷章合起,看向李青,微微点头示意。

李青见状,笑嘻嘻道:“如何,余道友,还有哪些文书没批阅?要不要我帮帮你?”

余收言闻言一愣:“你想干什么?”

李青把手上酒葫芦一晃,笑道:“我想去城东那家酒楼喝酒,打算找个伴儿,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余收言摇摇头,递过去一沓文书,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把这些事干了吧,等处理完后再说。”

“行,我等你!”

李青随意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接过文书,在其上勾勾点点,开始批阅起来。

很快,一沓文书就被他快速批阅干净,只剩下最后一份,让李青犯了难。

【前有海兽肆虐于近海,唐家除而不得,言其与龙族有关,遂转交龙神庙处理。初六,有海船出海,恰逢其猎食,时有仙家经过,顺手除之。众人欲以香火信仰谢之,仙者言:吾非神道之人,不受香火,汝等若愿,可奉陵阳国侯之神,以佑渔人船家。

【以此为始,常有遇险渔家得此神救助,今众人有立庙祭祀之意,衙署遂录其入玉隆祀典,转呈神道司审阅。】

后面几页,则是唐家除妖队伍和那些渔人水手的证言,以及建庙的审批报告和一些散碎文书,共有数十页之多。

“这玩意儿......”李青手指敲打着书稿,有些挠头,“祀典都录进去了,我们还费什么劲儿,就这么签了吧!”

说着就想拿过玺章,在上面用印。

“且慢,”谁知这时,余收言突然出言,“让我看看是什么事!”

李青闻言,眉眼低垂,把文书递过去,笑道:“就是一群水手想要立庙祭神罢了。我看当地祀典都有其名号了,所以想着干脆答应下来。”

随着李青动作,文稿背面,一层淡淡血光潜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