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临登州府（上）
出济宁后，往东北而行，穿过沂山、蒙山之后，便大抵算得上沿途均是一马平川，直至渤海，方有山海阻隔，距离千余里地，便是登州府所在。
登州府处于山东最东面，是大明疆域伸入海域突出之地，其海外岛屿众多，自古便有“三面距海，去城三里许，惟西南地接莱州府，海中浮岛不可殚述”的说法。
此处不仅是大明北方海疆的经营战略前沿，而且与辽东镇隔海相望，是朝廷控制渤海湾，构建京东海防体系南部支点，时人谓之“登州备倭之设，祖宗为京师，非为山东也，故论京师，则登州鼐大门，而天津第二门也，安得不于登备之？”
大明立国之初，对于山东半岛之军事定位，便一为支援辽东镇，比如粮食、棉花经登州运往辽东，“登州府每岁转运绵布，赴辽东都司，给赐军士”；其二百年为负责防御倭寇。
洪武年间，朝廷多次广建卫所，“山东缘海设十卫、五千户所，以备倭寇。其马步军专治城池、器械，水军专治海运。”其中便包含半岛北部之登州卫、莱州卫。
洪武九年，又改登州为府，治蓬莱县，其时太祖以登、莱二州皆濒大海，为高丽、日本往来要道，非建府治、增兵卫，不足以镇之，遂割莱州府文登、招远、莱阳三县，益登州为府，置所属蓬莱县，复以青州府之昌邑即墨、高、密三县补莱州府。
而在万历年间，因为与倭寇的战事，以及建奴日益坐大，登莱二府的位置益发重要，故单设一镇，隶属于山东。
时至近年，王朝“末世”各处衰败，二百年积弊，朝廷各处又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即便位置重要如登莱，也是日益凋敝，战船失修，巨舰不再，大明成祖时，巨船七下西洋的的雄风，早已不见踪影。
但自天启元年三月份开始，原本已经有些“残破”衰败的登莱镇，却又日渐齐整兴盛了起来。
不仅从辽地度海而来的汉民越来越多，而且也有了官府安置，各个卫所的军饷军粮，也开始断断续续的补发，虽说仍是不足，但沿海的卫所军兵能吃口饭拿点银子补贴家用，心气士气也恢复了少许。
而去岁五月，毛帅神奇般的在建奴老寨大捷，又划归道登莱镇，一时间，初任巡抚袁大人的声望更上一层楼，在其日夜操持之下，竟在府城外建起了造船厂，名为“登州造船厂”。
虽说和传说中金陵宝船厂，乃至清江船厂的规制相去甚远，但每日里却都是人来物往，从海上来的大木也是不少，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到了年底，竟然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大鸟船”面世，还时不时出海试航，大家伙儿猜测是给朝鲜的毛帅送粮食兵甲。
而懂行的看其形制，竟是千料左右的“大鸟船”！这些年来，漫说郑和大太监下西洋时的五千料大宝船了，便是四百料以上的战船，在大明的海上也不多见，毕竟倭寇多时飞快的小船为主，这一艘怕不是要大几千两银子啊！
也因此种种登莱镇快速的兴旺起来，街面儿上的活计也多了，更由于来往军兵的频繁，反倒是让城中的治安也好了不少，比早些年严整不少，原先那百姓穷苦、难民遍地的乱象愈发鲜见。
但今日一大早，不过卯时（上午五点）方至，府城的城门不过才刚刚开启，来往的军兵就已然不断，还有不多见的马队穿梭，让城中的百姓士绅很是奇怪，不过才七月十六，昨日还是中秋佳节，本来应该休沐的大头兵们竟然纷纷或是归营，或是当值，竟无人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更有眼尖的发现，城门处竟然军兵在呼喝净道，旌旗猎猎，一面上书“登莱巡抚”，另一面上书“登莱参将”，让知晓些官场军中事的暗暗心惊，这让巡抚袁大人，早早立在城门外迎接的是何贵人？而且几乎从未到过登州府的毛帅竟然也在场？一向听闻毛帅在朝鲜很是威风，哪里肯来登莱低人一头？
嘚隆嘚隆嘚隆！
在众人的猜测下，迎着初升的朝阳，几里外一股巨大的烟尘滚滚升起，伴着脚下土地的轻微震动，不少于三百的骑队愈来愈近，黄土中隐约可见一面朱红色的日月旗招展。
城门外的领头的两位红袍官员相视一眼，又向身侧着青袍內监服饰者微微致意，方才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吏员、校尉、军兵，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边上的衙役也用力的敲打其手中的铜锣来。
当当当！
待十三声响毕，骑阵已经放慢了脚步，最前排的骑士已然能看清手中的大旗，两位红袍也不再犹豫，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倒在地上，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吁——”
“唏律律——”
随着马上骑士的声声呼喝，一股更为浓厚的扬尘在城门外数十步升腾，数息之间骑阵停了下来，中央数十浑身甲胄的骑士簇拥着一位文山甲、头戴兜鍪的英挺青年，策马向前。
“臣袁可立，毛文龙，奴婢刘若愚，参见陛下，圣躬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领头的两位文臣再次叩首行礼，身后的众人也是纷纷行礼，登州府城西门外再次匍匐一片。
“免礼平身罢。”青年摘下面罩，轻轻摆手，微眯着双眼扫视着在场的文武，因为逆光，他身上的甲胄闪着刺目的光。
“谢陛下！”
“领朕去看看船队罢。”见众人起身，青年也没有耽径自吩咐道；自从收到马匪冯虎已经授首的消息，确认在山东地界，再无能够对自己的骑兵形成威胁的力量之后，他便领着数百京营骑兵出济宁，直奔登州府，自然那漕运总督的求见也是不曾知晓了。
但即便是知晓，他一时也是顾不上了，也会再晾一晾那位漕运的土皇帝，一则自己属意的新人选应当还在路上，一时半会赶不到济宁接替；二者，自己久居深宫，既然出京一次，就得多巡视一番，让臣下目睹天颜，感受天威也是加强自身权威的方式之一。
而这登莱镇，更是他心中的重中之重，不仅有耗资百万两，新筹建不过两年的登莱水师和造船厂，还有领着数千精锐“孤悬海外”的参将毛文龙。
“是，陛下，”眼神依旧锐利，但原本白皙的面色，却是黝黑了不少的登莱巡抚恭声应是，天子虽是提前知会，但这领着马队不过十余日便从济宁赶到登州府，也算是突然“袭击”了。
但自己日夜殚精竭虑，不曾贪鄙，今次却是要让天子知道，自己配得上这身簇新的正四品的官袍。
倒是他身旁身高六尺半，满脸络腮的军将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低头不语。
“好！”一直盯着眼前文武內监的青年天子，也只是微微点头。
.....
只半晌，由登莱镇武文及数百骑兵簇拥着的天子，向城北的造船厂而去。
朝阳下，御驾一行声势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