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京城血雨(中)

午后的京城风云变幻,皇城内外,瞬间大雨滂沱而下,不仅将积攒许久的暑意消退干净,冲刷一净的大街上,还有几分泥土的气息。

但因暴雨实在来得急,将那些仅剩下的急忙慌赶路回家的贩夫走卒,淋得浑身湿透,不禁口中咒骂不止,毕竟这骤临的大雨,不仅坏了生意,弄不好还得生病着凉,又得花钱治病看大夫,实在恼人。

长安街偏西,都是贵人们的府邸,平日本就人少,此时下雨更是无人,只有淅沥的雨滴敲打在青石板街道上,一眼望去水汽朦胧。

因为正是朝廷当值的时辰,天气又坏,目之所及的府宅大都朱门紧闭,其中很有些肃穆大气的骆府却有些醒目,毕竟不是每一家府上,都会有那么多番子上门的,而今天尤其多。

进到内院花厅,一位三十出头的白面后生,正在仔细的给身着居家常服的五旬老者斟茶,花厅中已是茶香四溢,透过门窗,看到厅外雨大花树,倒是很有几分雅致。

“咳咳,”常服老者目光怔忡,猛然咳嗽两声,似乎方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面上带笑的后生,不由喟叹道:“后生可畏呐,不见首尾,一鸣惊人。”

“都指挥使大人谬赞了,”白面后生嘴角带笑,眼眉低垂,仍是端举着茶壶斟茶,口中谦逊道:“哪及大人之万一?当年的深入朝鲜虎穴之中,搜罗倭寇情报,可实在是我辈荣耀。”他的语声真诚,让人如沐春风,与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人不由感觉古怪。

“呵呵,”老者轻抚胡须,笑着摇了摇头,轻抿了一口茶,随即有些疑惑的问道:“天子布下这么大的局,到底是意欲何为?”目光仍是盯着茶杯,似乎无意相问。

白面后生微微一停,随即也是跟着轻笑,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又为老者斟起茶来,老者先是哑然,随即便是自失一笑:“也是老夫着相了,圣人心术岂是我等能够揣摩的。”

轰隆!

一道电光闪过,老者的神情陡然冷肃阴寒,盯着眼前的后生,突然一字一顿道:“皇帝这般视祖宗成法于不顾,即便不怕百年之后人亡政息,难道你许显纯也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吗?”

“都指挥使大人,”多日不见踪影,今日才在京中现身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面色依旧温和,真诚说道:“我等为天子鹰犬,哪还有什么后路可言?唯一的出路也就是为天子卖命罢了;再者天子宿慧仁善,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

“仁善?不过收了些许银子,但我儿骆养性却是死于非命!”老者闻言面容扭曲,狰狞可怖,显是恨极。

“几万两银子,还有张家口的商铺,林林种种加起来,怕是十万不止,”许显纯面带怜悯的看着眼前的上官:“最要紧的是,这金山银海的,天子可能拿到分毫,朝廷又能拿到多少银子?这又岂是为臣之道?而且令郎罪过如此之大,天子可曾下令诛杀?!”

老者闻言没有说话,神情呆住,一时间花厅中只能听到外间的风雨声,和茶壶汩汩的沸腾。

咚咚咚。

一阵轻微的脚步由远而近,停在了花厅门口,一位身着鸳鸯战袄的汉子肃然拱手,禀告道:“大人,搜到了府中与瑞王、李三才、宫中等人的暗中联络书信......方才魏公公已经传话过来,可以动手了......”

轻轻点点头,许显纯看向仍在发呆的骆思恭,都是锦衣卫同门,这等大事,自然不会将来往的凭证全部毁了,那样自己就一点倚仗都没有了?但是对于同门来说,那些东西又怎么藏得住呢?毕竟是老了啊,又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父......

“天子要如何处置老夫?”骆思恭眼皮微抬,仿佛突然间又苍老了不少,轻声问道,原本恨意不知该向谁发泄,执念也似乎淡了不少。

“天子念在都指挥使大人世代忠良,又在朝鲜平倭战中出生入死,于国有功,若是能出面首告,祸不及家人。”

老者闻言轻轻点头,而后缓缓跪倒在地,向南叩首,起身后不再看许显纯,缓缓往外而去:“老了,老了,真是昏了头了.....死后哪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和历代天子......”

骆思恭喃喃自语,脚步不停,在许显纯愈发冷肃紧绷的面色中,步入雨中,瞬间便浑身湿透。

咻咻咻!

突然,不知从何处射过来几只利箭,老者的胸口,大腿均被射中,鲜红的血混杂着滂沱大雨,汩汩留下。

嘭!

只片刻,老者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院中的一滩积水,随即便是满地的暗红绽开。

呼,许显纯微微闭眼,身为天子鹰犬,平日里得罪的人实在太多,骆思恭即使今日不死,日后也难免横死在他人之手,毕竟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事到临头,想的还算明白,知道以天子的心性不会伤及其家中妇孺。

平复了一下心绪,他随即又将身旁的笠帽戴上,披上放在一旁的蓑衣,站起身来,冷声向外吩咐道:“将骆府中的罪证和尸首收拾一下,随我去城北把那些个建奴耗子给拿了!还有北镇抚司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也先关了,都是些不知死活的蠢货!”

“是,大人!”

城门应当已经关了,此处的差事了解,那几个建奴的奸细也是瓮中捉鳖,自家升任都指挥使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许显纯舔舔嘴唇,微微眯眼,方才心头的一丝波动散去,只有热切和杀意。

不多时,匆匆的脚步声、呼喝声在庭院中响起,披着蓑衣戴着笠帽的甲士肃然出府。

......

不过半个时辰,许显纯便领着一群麾下,赶到城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宅院外的街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有脚步匆匆进出来往的番子,以及和着雨随处乱淌的血水,显是着这里曾经有过的厮杀和血腥。

“大人,”堂屋中,一个千户模样的锦衣卫面色难看,抱拳行礼禀告道:“击杀了五十余建奴奸细......”

许显纯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对方,等待着下文。

“但主犯范文程逃走了,麾下伤亡不小.....”千户抬眼看看上官,随即又低下头去,既生气,又紧张。

“如何逃走的?”许显纯面色一沉,语气冷意十足,堂屋中的空气陡然凝肃。

“.......这处宅子应当是经营多年,竟有两条暗道,今日晌午又召了外人进来,加上大雨,属下一时大意......”千户头愈发低沉,把心一横,抱拳认罪。

呼,看着麾下浑身湿透,还有血污,许显纯长出一口气,忍住怒意:“给伤亡的弟兄们的银子要发足,赶紧去收拾收拾,把院子和身上都拾掇干净。”终究是要做都指挥使的人了,他的心态平和了不少。

“.....大人,”千户闻言愕然抬头,随即又赶忙低下头去,语带感激道:“谢大人!”随即便匆匆离去。

“.....我是山东举人孙之獬,尔等不得抓我,我没有犯事!我....啊......”外间传来一阵尖利的惨叫,打断了许显纯的思绪。

他没有去过问一个狂妄的举人,对自投罗网的蠢笨败类,也是毫不感兴趣,只是眼神却是愈发阴沉;“范文程!”他口中微微念叨着这个名字,身处大明,却能瞒天过海、弃车保帅的数典忘祖之辈,果然是奸猾之辈!

嗡!

一阵轻晃,就在京城中炸响,似乎是火炮?许显纯机敏的抬头看向城西南角。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