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京中乱起
同一日的京城，戌时，半空中已升起新月。
京营中，泰宁侯陈良弼不知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其他什么，已经好几日没有来营中当值了；这些天一直陪着兵部官员在点验的周遇吉，琢磨着巡视完神枢营，该回自家营盘了，他心头近来愈发凝重，干脆日日就歇在营中，以免有什么状况。
兵部册上四十万的京营，经过这么些天的核查，最后也就登记了十万不到，而且他知道其中的水分很是不少；但每年依旧是按照“四十万”来造册、发饷，虽说因为银子不够，都不能足额发，但其中的牵扯有多深，不问可知.....
这些天营中纷乱的传言也是愈发多了，莫不是真要营啸？
猛地眼神一凝，周遇吉收敛心神，举目看去，这神枢营营内将校拔都眼神似有不对，手握刀柄，而不远处的营门口也是人影憧憧。
他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了，不好！
“拔都！可是要以下犯上？！”
顾不上其他，周遇吉大吼一声，先发制人，拔出长剑，疾走几步，举剑便刺；那蒙古人长相的大汉，原本凶狠地盯着周遇吉，却不想对方突然发难，微一愣神，连忙侧身躲去，却终是晚了一步，没有甲胄保护的左臂，被利剑划开，鲜血渗出。
“捉佞臣啊！皇帝要杀人啊！”
这拔都也是悍勇，不顾疼痛，右手持刀，退回营房深处，口中还大呼不止，营中纷乱骤起，只片刻，便有越来越多的兵卒出了营房，乱乱哄哄。
周遇吉见无法斩杀逃贼，身边只有数个亲信校尉跟随，神枢营中也是愈发纷乱，心忧神机营中情形，赶忙往外走去，口中沉声道：“快跟我回营。”
“是！将主。”身旁几位校尉也是马上反应过来，拔剑护卫着自家将主往神枢营外走去。
原本营门口的数名着甲士卒，见“拔都”已经不知所踪，面面相觑，看着就要出营的周遇吉一众人，游移不定。
“不许走！”终是有兵卒出声道：“怎敢在营中伤人....”
砰！
话音未落，周遇吉和身旁的粗豪大汉，一人一脚踹翻两个，随即加快脚步，夺门而出，跟在身旁的兵部属吏，神色惊惶无措。
“神机营行凶了！”
“啊？杀人了？”
“闹他娘的！”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营中的鼓噪声也是越来越大了，惊呼声、喝骂声响作一片。
周遇吉回头看去，营中火光大作，心中猛地一沉。
神枢营，哗变了！
......
神机营营地离神枢营不算远，此时营房、校场已纷纷涌出人影，怕是五军营也稳不住了，周遇吉神色凝重，就着营内的火光，脚下越走越快。
只盏茶功夫，神机营门已经可见，内中倒是安静不少，只见数人在营门口探图探脑，周遇吉不由急声喝道：“李达、何成！还不快回营房中去！”他勤于练兵，近些日子又常驻军中，倒是知道这两个“刺头”。
门口数人见将主和各级校尉回营，心中一惊，赶忙缩头缩脑往营房溜去，营中暗处也响起数股脚步声。
周遇吉方才松了一口气，营啸之事都是一人牵头百人应，可得防微杜渐。
“黄得功，你快去知会各武臣、把司，立刻安置好麾下士卒；然后让武臣盏茶时间之后，来营门口见我！”刚到营门口，周遇吉来不及松一口气，急声下令道：“有妄动者，杀无赦！”
黄得功就是方才与将主一同踹人，夺路而走的神机营左掖把司；方才一时情急，一路走来却是越来越心惊，这营啸可是闹着玩的？但此刻见将主指挥不乱，心中一时也定了下来，本就是混不吝的性格，不由高声道：“得令！”
粗壮的身躯转身疾步而去，却是没有发现自己声音中的跃跃欲试。
周遇吉则带着余下的数名亲兵，和原先看守营门的士卒一同，先是把营门闭上，派人多点上几个火盆，将营门口照的更亮，然后拧眉等着麾下将校前来。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想必这会紫禁城已经关上城门了罢，他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该去何处求援？
兵部？先不说他们手中无兵，平时也不待着营中，对军士管束无力；这次的营啸，怕是也乐见其成罢，毕竟真要实兵实饷，也坏了多少兵部官员的进账.....
武勋们？看那拔都今日的举动，自己若是上门，怕是就会被拿下，到时神机营怕也是要乱了.....
“将主，”喘了几口粗气，一路疾跑地黄得功大声回禀道：“各武臣已到，请将主示下。”紧随其后，数位将官带着亲卫，已经赶到。
周遇吉闻言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自己兼领左掖，中军、右掖、左哨、右哨四位武臣都到了，只是神色游移不定，自己骤然擢升，眼前几人不一定听令，暗舒了一口气，好在皇帝有先见之明。
“诸将听旨！”他从怀中拿出一卷明黄色丝卷，肃声道。
几位武臣一愣，随即就是拱手行礼，神情倒是安定下来，既然皇帝有旨意，早有准备，那就跟着干罢，没准还能混个功勋！
“.....京营中若有不测事，令神机营武官周遇吉督京营事！”时间紧迫，周遇吉拣紧要的大声读了一遍，又将圣旨传给诸人传阅。
“谨遵圣上旨意，请将主示下！”只片刻，匆匆扫完圣旨的几位武臣，俱是肃然领命，目光灼灼看着营中武官；至于旨意上没有阁臣、科道、兵部的签发，都是只当没看见了，这时候谁顾得上理会那些酸子？
“营中可有不稳处？”周遇吉点了点头，将手从腰刀柄上放下，目视众人问道；黄得功及数名亲卫也是微微放松。
“将主，中军斩杀乱兵五人......”中军武臣见只有自己说话，微微惭愧。
“好，徐正徐把司与中军武臣一道，守好营门，”周遇吉对着自己的亲卫头领徐正及几位武臣肃声下令道：“我亲领左掖三千将士，及其余武臣亲兵一道，去大营门！”自己麾下的五千人马，还是可信的，大营门便是京营的大门。
众人神色先是一愣，但想到周遇吉平时练兵有方，或许确实有三千可用之兵，纷纷应声领命，见主官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涌上一丝热切。
“谨遵将令！”纷纷大呼。
此刻已是亥时，大营中火光大作，纷乱不堪，营外城中也是隐约传来哭喊声、嚎叫声。
......
一炷香功夫后，神机营门口处，挑选出来的左掖将士及武臣亲兵，近三千二百将士兵刃出鞘，目视正前的周遇吉，等待将令。
“各位弟兄，五军营、神枢营鼓噪，正是我神机营立功之时，”周遇吉扫视全场，有人热切，有人紧张，也有人茫然无措，他接着道：“本将手中，持有圣旨，为陛下静肃大营，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语气中满是金属之音，说完他便目光冷肃地扫视众人，连黄得功在内的亲信的将士也是眼神狠厉，手握刀柄；此时但凡有不尊将令的，便是兵刃相加，见血封喉了。
呼。
在场众将士闻言，似乎舒了一口气，神色都是一凛，手持圣旨，名正言顺，不仅杀起人来底气更足，而且事后很可能会有封赏！眼神也慢慢镇定下来。
“跟本将立功去！”
“跟将主立功啦！”
“虎！”“虎！”“虎！”
每队把司领头的举着火把，列阵往大营门口而去；此时营中已经完全散乱，看到严整的队伍和火把，乱兵们纷纷避开，只斩杀几个不开眼乱窜的之后，便顺利控制了大开的营门。
“右掖武臣，领兵一千，去安顿神枢营！左哨武臣，领兵一千，去安顿五军营！右哨武臣领军五百，去把那库房中的粮食和兵器给我看好！若有不从者，均可先斩后报！”
“领命！”
将主指挥果决，此时个武臣把司心中也已经是底气十足。
散兵游勇碰上自家的整肃队伍，就是一盘菜而已，何况是神枢营、五军营那帮疏于操练的废物；这次怕是要连升两级了！！黄得功不由舔舔嘴唇。
待众将领命而去，只留周遇吉领着剩下的七百余将士，在营门口守着。
只一炷香的功夫，五军营、神枢营、库房中，就已经响起了喊杀声，求饶声，乱窜者更多了，冒起的星星火点，一时也是更多，但周遇吉面色冷肃，丝毫不为所动，慈不掌军，现在只有鲜血，才能让整个大营冷静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
“报！五军营中已经整肃，”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来报信的士卒的声音中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丝狂热：“斩杀将校十人，乱兵近四百！”
“报！神枢营中已经整肃！斩杀.......未见到拔都的影子......”
“报！库房已是无事！斩杀.....”
周遇吉点点头，已是亥时四刻，营中算是安静下来了，只有将士粗重的喘息和火盘燃烧的声响。
但仓促间，却不知道多少乱兵已经散入京城，抑或已经到紫禁城下；但现在已是半夜，营中又满是刚刚安稳下的乱兵，他可不敢率兵出营。
至于那斩杀的近千兵卒和几十位将校，此时却是顾不上了；不由得，周遇吉担心地看向东边，那是天子宫禁所在。
此时夜色深黛，新月钩尖如刃，悬于正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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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三月，京营哗，是夜，城中火光四起，多处喧嚣，恸哭者不知凡几。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