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反派虽迟但到

九月初九,没有山东兄弟可忆。

谢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因为他根本就没走。

青龙驾着牛车送走的,是不知何时悄悄藏进车中的张恪。

谢安留守在了张氏坞堡,除开柏舟青龙,此事只有张宣和族长祖父张论二人知晓。

牛车驶入了上虞县城,住进了上虞县最大最好的客栈。

天色尚黑,张恪与青龙主仆二人,悄悄启程,朝宝林山走去。

等到天边透出一抹明亮,二人也接近了宝林山的山麓。

前世的野味在如今都还是凶兽,东晋山林之中的夜晚,凶险得很。

饶是青龙身负一身惊人武艺,也不敢在山中待一整夜。

当然,主要是身边还有个拖油瓶。

所以,二人只能选择此时进山,但好在一切顺利,尚无旁人抵达。

等到天光大亮,二人便提前来到了竹海天风附近的林边暂歇,等待着大戏开幕。

而从张氏坞堡之中出来的那一辆牛车上,自然坐着谢安。

为了取信于人,柏舟还被安排在一旁步行,当个活招牌。

至于前面那些主动邀请,扶下牛车,故作恐慌的表演,自然都是谢安和张恪悄悄商量好的引蛇出洞之计。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吃瓜群众张恪表示,谢安的确是个天生的演技派,怪不得后来能够成为东晋一代哔王。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还是那个女郎。

表演浑然天成,情绪饱满到位,言语不多,但句句都恰到好处。

那作势离去的一走更是神来之笔。

连张恪自己都差点觉得这张恪真是个无耻渣男了。

为了对付自己,贺家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荀羡那货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会是把人家贺家小娘子那啥了吧?

脑海中思绪翻涌,差点错过了登场的完美时机,好在左边有青龙,及时用肘子提醒了他。

在张恪出现,并且谢安表明身份之后,场中众人很快都明白了过来内情。

意思是我们都上了套了?

那个女郎竟然是蓄意构陷这个张恪的?

可,为何又没人来将这个女郎抓走呢?

那俏丽女郎原本见真正的张恪现身,心知事情败露,吓得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然后竟然见到那帮官员没人理自己,尽数跟着那个大官上了凉亭,不禁露出一份劫后余生的......疑惑。

这是啥意思,我都不值得你们做点什么吗?

竟然还有些失落。

话虽如此,女郎还是赶紧带着婢女逃也似地走了。

柏舟冷冷看了一眼,背着小竹箱和青龙一起跟在了众人身后。

虞预跟张恪和谢安热情地聊着,有说有笑。

走在人群最后,柏舟自豪地挺着胸膛,迎向周遭众人的艳羡目光。

至于走在最后能有什么目光,柏舟不管,他就是单纯的高兴。

青龙倒是神色淡定,暗中保护王悦多年,这点阵仗甚至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张恪的春风得意,自然令陈现几人不爽。

原本他们只是顺手帮一帮贺家幕僚,结个善缘,拿点小钱,可帮着帮着就把自己给帮了进去。

如今眼看自己要对付的人如此风光,他们面色平静,心中填满了嫉妒。

好气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中正官赏识他啊!

他们只能目送着张恪跟着虞预,走入了那个不属于他们的凉亭。

“什么时候,寒门也能进来亭子里了?”

一个斜倚着亭柱的士族子弟淡淡开口,看向刚刚迈入亭中一步的张恪。

一言落,满场俱静。

“好!”

一个那日去了刘卫客栈的士子低声欢呼,不料刚好碰到四周安静,便清晰地传入了周遭人的耳中。

“你不也是寒门吗?叫个什么好!”

立刻便有人骂他。

这人坏归坏,脑子倒转得不慢,“痛啊!达观兄,你踩到我了。”

陈现:“......”

且说凉亭中,当那个声音说出这句话时,虞预的脸顿时不加掩饰地一垮。

他身为朝中高官,又以中正官的身份来此,居然被人当众驳了面子,能不生气吗?

但真正让他愤怒的却是他即使被气炸了,在此时此刻,也对此人无可奈何。

士族与寒门的界限,不是他虞预一个礼贤下士就能弥合的。

他认得说话之人乃是上虞魏氏的一个子弟,魏博。

以上虞定品雅集的规矩,魏博这种维护士族特权的话必将得到大多数士族的支持。

他若是以此驳斥此人,定然招惹众怒。

只有背叛阶级的人,从无背叛利益的阶级。

哪怕他此刻拥有中正官的权力,也没有办法将这个士族子弟打入下品,因为那更是士族不容冒犯的特权。

虞常侍面沉如水,他身侧的张恪谢安二人,居然默契地神色如常。

自打王悦故去之后,张恪便已经定下了在力量足够强大之前,暂时不跟士族正面冲突的策略。

这个士族子弟的突然发难,也不是不可接受。

只是这个感觉有些奇怪罢了,传出去听起来就像是:张恪因为先迈左脚而被赶出凉亭?

至于什么羞不羞辱的,人生长着呢,两世为人的他看得很淡。

于是,他正要开口向虞预说自己不用进去,却听得旁边响起一声气愤的回击。

“凭什么不能进,我家小郎君人称江左卫玠,诗才天下无双,何尹都开口称赞了!你算老几!”

正是背着小竹箱,愤愤不平的柏舟。

一直从容淡定的谢安瞬间脸色一变。

虞预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来,指着柏舟,“你是谁家的奴仆,怎么没有半点规矩,还不赶紧向魏郎君道歉,此事就算揭过,如若不然,要你好看!”

魏博却面色阴沉了起来,他素来心胸狭隘,方才突然发难,固然有维护士族特权的想法,但更多的,是看见张恪那副众人焦点的模样不爽。

区区一个寒门,凭什么一副嘚瑟的样子。

刚才这个张氏奴仆跳了出来,他正大喜,可以借机好好羞辱一番张恪,没想到却被虞常侍这个老狐狸先一步定下了调子,让自己的算盘落了空。

谢安点头沉思,嗯,又学到了。

张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一瞬之间的凶险,感激虞预的同时,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想起王悦的告诫,想起世道的险恶。

他转过身,看向柏舟,率先瞧见的,却是青龙凝重的眼神。

像是在苦苦劝说,让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他轻轻喊了声,“柏舟。”

柏舟却破天荒地没有应他,而是忽然转过去,朝着魏博恭敬道:“柏舟言语无状,冲撞了郎君,请郎君勿怪。”

魏博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虞预怒喝道:“秉德!让此间仆役都退开,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秉德,是县令冯尚的字。

冯县令立刻带着众人将仆役驱散到一旁。

还别说,场中的确空旷顺眼了许多。

张恪看着柏舟被青龙扶着退开,心中涌动着一股给这位魏家郎君拉清单的冲动。

他平静地转过身,看向魏博。

魏博无奈,只好掏了掏耳朵,“奴仆之人的道歉,听了污耳。”

说完,挑衅地看向张恪。

陈现站在亭外,瞧着魏博心生敬仰,实乃我等反派前辈也!

谢安移步到张恪身边,看了他一眼。

张恪回他一缕微笑,平静道:“无事。”

虞预重重一咳,朗声道:“都别闹了,这是朝廷大典,成何体统。”

众人瞬间屏息,就连魏博这等士族弟子也不敢再胡闹,心知中正官要出题了。

虞预看了张恪一眼,见他神色依旧从容,不见悲愤,心中暗叹一声。

环视一圈,他朗声开口,“《毛诗》有云:【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何解?”

话音一落,许多道目光都投向魏博。

只见魏博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双拳紧握,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