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凌灵戚,字邦德!

鲁西牛迈着矫健的步伐,拖着车轮吱呀吱呀地转动着,驶出了东篱门。

直到这会儿,张恪才缓缓从方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他靠着车厢,想起了写给王悦的那首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正是他对王悦命运的沉沉叹息。

这样的诗其实是有风险的,主要是对诸葛亮的称呼,和丞相祠堂这个表述上。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人都是怎么看待这位力图兴复汉室的蜀汉丞相的。

毕竟魏代汉,晋代魏,如果有问题,或许便会牵扯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狱中。

其次,在他的记忆中,将诸葛亮与刘备的惠陵合祭,是南北朝之事,如今应该还没有丞相祠堂这个说法。

所以,他才会在将信交给王悦的时候,有所迟疑。

但他并没有明言,而是相信王悦能够处理妥帖。

跟王悦的三次长谈,让他彻底抛却了初来乍到的慌慌张张想当然,以及身为后世人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

开始明白,这身边都是豺狼,在这个不能读档的人生中,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那首诗,就当是以青涩莽撞挥别青涩莽撞吧。

听起来,有点像我要好好过日子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战,以后不要再联系的感觉。

稍稍调侃两句,张恪心头抑郁终于松了些。

果然,还是轻松搞笑,套路装哔比较令人愉悦。

掀开后帘,张恪凝望着繁华硕大的建康城。

我还会回来的!

牛车向前,踏上归途。

“让开!让开!”

“让一让!让一让!”

凌灵戚连忙引着牛车,靠到一旁。

张恪从牛车后面挡板的缝隙中瞧去,竟然又是入建康时碰见的那几个人。

为首的,还是那个神色高傲,优越感十足的年轻人。

跟荀羡和王悦接触过后,此时的张恪有底气暗骂一句,土鳖。

一看就不是什么豪阀公子。

等那拨人走近。

呵!

长见识了!

入建康的时候,他们给张恪展示了什么叫行散。

出建康的时候,还敷上了粉,宽衣博带,袒胸露臂。

微风荡漾,带着眼前的一切猛烈地冲击着张恪脆弱的审美和同样脆弱的鼻腔。

“啊嚏!”

张恪忍不住打了喷嚏。

听见牛车之中的喷嚏声,一帮少年都鄙夷一笑,土鳖!

一听就不是什么豪阀公子。

没有发生什么仗势欺人的戏码。

等那帮人过去,凌灵戚带着众人继续上路,同时悄悄叮嘱五个手下,务必打起精神来。

能不能重新过上公款吃喝的生活,就看这一哆嗦了。

走到一处僻静地,张恪忽然叫停了队伍。

他从车厢中跳下,让凌灵戚单独叫到一旁,递给他一张纸条。

“我请长豫兄帮你起的字。”

他没撒谎,纸条的确是王悦所写,但内容嘛,呵呵。

凌灵戚面露激动,连声道谢,展开一看。

嗯,不是自己名字那三个字。

那谁认识这弯弯扭扭的小玩意儿!

看着凌灵戚连纸条都拿倒了,张恪无语道:“不认字?”

“很奇怪吗?”

东晋文盲虽多,但这么理直气壮的估计也没几个。

也是,要是识字也不会干出把自己当做荀羡抓进建康这样的事了。

“这两个字,邦德。”

“邦指国家,德是德行,王郎君的期望,是让你做一个于国家无亏的人。”

张恪只好为凌灵戚解释了几句,听得他两眼直放光。

瞬间觉得自己跟这两个字简直是绝配。

此刻再看纸上弯弯扭扭的笔迹,每一笔那都是金戈铁马,充斥着侧漏的霸气。

我凌灵戚,字邦德!

事实上,昨天跟王悦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王悦也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长恭,你不必多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心系天下的。

这般脑补,令张恪略微有些无语。

凌灵戚恭恭敬敬地朝张恪行礼,想起张郎君先前跟自己说的时候,自己还觉得他在自夸,没想到人家还请到了王郎君这样的大人物,惭愧惭愧。

“车上的钱,你跟兄弟们分一下,一人拿五千。”

张恪旋即又轻轻抛出一句话,吓得凌灵戚连连摆手。

“张郎君,这如何使得!”

张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怕牛累着。”

分钱的时候总是开心而快乐的,几个汉子兴高采烈地拿着钱,浑然不知其中的凶险。

凌灵戚挠了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已被金钱冲昏了那本就不大灵光的头脑。

毕竟还是好几个月薪水。

张恪看着六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傻是傻了点,但能打就够了。

人均三五个山贼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动脑子,自己的脑子是有多不够用,需要他们这点脑子......

~~

水榭之中,王悦重新恢复了从容淡然。

他看着候在下方诚惶诚恐的工匠,淡淡道:“有问题吗?”

所谓汗由心生,工匠即使身处在这他极少感受过的清凉中,也是额头见汗。

“郎君,这个图纸画得明白,不须几日就能做好。”

王悦只说了一声,“明日拿来。”

工匠将头一低,往日里脱口而出“这得加钱”之类的话也死死憋在肚子里,只能点头应下。

转过身,余光中,工匠惶恐离去的身影清晰可见。

王悦深知一个圈子里,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拿他当狗,你把他当兄弟,那咱俩肯定处不了。

各论各的也不行。

所以,纵使他一心想为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谋福祉,却也要在人前,装得如那些人一般,居高临下,冷漠无情。

没有能够制定新规则的力量时,最好不要去打破原有的游戏规则。

长恭此言,甚合我心啊!

可惜......

他忽然转过身,让候在一旁的伴当去将一个心腹幕僚请来。

很快,人匆匆而至。

“你去详细调查一下,会稽上虞张氏的情况,事无巨细。尤其是他们为何不许族人出仕。”

听了王悦的吩咐,幕僚一愣。

厉了个害的,还有这样的士族?

这么有脾气?

他斟酌道:“郎君,只要是士族,在谱牒司都有档案,只需一查即可。”

王悦淡淡瞥了他一眼,心知他所想,“上虞张氏,寒门。”

幕僚如遭雷击,错乱当场。

他觉得这个上虞张氏一定是疯了。

你一个寒门有什么资格立下这样的族规!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脸呢?!

若是张恪在此,一定会握着幕僚的手,使劲地晃荡几圈,同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