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形势比人强 半点不由人

时值深夜,冷风呼啸,晋国帝都一片肃杀之气。

建康城太尉府中,不时有铁甲雄兵鱼贯而出,如同群鱼入海,分成数队四散入夜幕中。

府中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屋中,仆人们早就将铜烛一一加了厚厚的油块。全部点起来光亮四壁,灰暗被驱散至屏风和墙柱之后,浅浅浮动的是一种与兰花相似的暗香。

刘穆之静静坐在大堂中,看着对面两位铁甲将军。

这里是平日太尉处理政务的殿堂,上首是太尉官座。

刘穆之坐在东侧之首,太尉在府中处理政务时他亦坐于此处。

这半年时间,太尉虽在西征荆州,由他和诸葛长民监府留守,刘穆之亦不曾擅越座次,此乃主从之礼。

他对面首位坐着的那位将军看上去是个中年人,但刘穆之知道此人实际年龄不过三十多。此人贪财好色,嗜赌如命,日夜操劳下,显得老气。

另外一位是个青年人,渊渟岳峙,昂首挺胸而立,身上自有一种杀伐之气。

中年将军衣甲凌乱,脚上一副惫懒的表情,不停的打着哈欠,眼中泛着血丝,干瘪的下巴上还有未擦干的朱红唇印。

他斜依着靠背,眼神中满是不耐烦和敷衍。

下首昂然站立的青年将军,剑眉星目,面带赤黄,仪表堂堂,身上甲胄俱全,腰悬宝剑,双目偶尔扫过身旁的中年将军,眸中掩着怒火,似乎随时要被点炸,又有些怒其不争的无奈。

刘穆之皱起眉头看向西侧上首心不在焉的中年将军,语重心长道:“右令使,今晚诸葛府中密卫异动,燕归堂掌管都城内外眼线,万事不得马虎,若有不慎恐有大祸!”

中年将军正是燕归堂右令使刘怀敬。

他闻言面上更是不耐,面前的刘穆之是个笑面虎,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燕归堂名义上的统领,左令使刘道规在刘蕃入京时为其毒杀。

刘怀敬觉得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刘道规乃是太尉亲弟,虚领燕归堂左令使,地位在他之上,此寻常事也。毕竟论起亲疏,他比刘道规远了一层。

但刘道规横死后,他本以为凭借与太尉刘裕的关系,燕归堂中之人论与太尉的关系,再无一人可与他相比。他坐上燕归堂左令使之位乃名正言顺之事,以后堂中可以一手遮天。

结果,左等右等未等到好消息,却听得与他同村出身的刘氏宗亲刘彦真传来恶讯。

太尉西征之前询府中诸将,燕归堂左令使之位刘怀敬是否合适,众人皆以为可,唯刘穆之和刘怀慎反对之。

刘怀慎是他二哥,自太尉混迹乡里之时,他这个二哥便是刘裕的跟班,二人感情极好,比他这个亲兄弟还亲。刘怀慎遇事果决,勇猛异常,和刘道规一样是太尉的左膀右臂,如今乃是北府镇军参军,官封振威将军,独领御林右军,镇守台城,将司马氏死死困在其中。

刘怀慎虽然是他亲二哥,但从小便瞧不上自己,反对他成为燕归堂左令使乃正常之事,当年太尉举自己为右令使之时这个二哥也是反对的。

刘怀慎当真是表里如一。

但是眼前这个表面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矮胖子刘穆之,真不是好东西。他让亲随送去重礼时,刘穆之答应过要保举自己为左令使,暗地里却给使绊子。

结果左令使之位至今空悬,刘怀敬朝思暮想而不得。

刘怀敬心中不停咒骂,实在不明白这样心黑之人怎么就得了上天青睐,学得一身道法。

刘怀敬虽然心中不忿,面上不耐,眼里鄙夷,却也分得清形势。如今建康城中除了诸葛长民兄弟,便要属眼前的黑心刘穆之权势最大。

淮阴侯韩信是条好汉,尚有钻人裤裆的胯下之辱,何况自个儿呢?权且应付着吧。

再说那诸葛长民兄弟都不是什么好鸟,若是真反了太尉,夺了建康,那他们刘氏兄弟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到时就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刘怀敬哈欠两声后,抹了下混着眼屎的眼水,食指弹飞出去,才懒洋洋说道:“刘军师就是心眼子多,这等小事,何劳你费心。燕归堂的细作已经全撒出去了。

呵,诸葛长民和诸葛黎民两兄弟今天穿的哪条亵裤,俺刘怀敬都一清二楚。燕归堂如今无人坐镇,俺现在便回乌衣巷主持大局去,军师可莫在遣人来扰俺清净。”

一个时辰前,刘怀敬接到刘穆之的手令后确实没有打折扣,他在床榻上玩着两个美婢的同时就把命令发了出去。燕归堂的细作如今全部在盯着诸葛长民兄弟。

刘穆之不放心竟然又派人召他至太尉府,害的他不得不从两个美人的粉腿中钻出来,乘马车来此。

今夜耕田甚是疲乏,此时他直接请辞,不待刘穆之多说,起身抱拳就走,走时不忘回头对旁边的青年将军道:“小四,二哥也真是,他自己都不来,让你来干啥?你啊,行事鲁莽,可得听好军师的吩咐,不要乱来。”

“右令使大人怎可在军师面前无礼!”刘怀敬口中的“小四”早就看不惯刘怀敬的行径,行如狮虎,动如豹狼,三两步间越过刘怀敬,将他堵在堂中。

“哎,好啊刘怀默,你个臭小子长本事了,俺可是你三哥!你…反了你了…哎吆你轻点…哎吆…”刘怀敬抬起手便扇向面前的“小四”,却轻而易举的被“小四”给反手擒住,将之双手拧于身后,押着他到刘穆之身前。

被刘怀敬叫“小四”的青年将军正是刘怀敬的四弟刘怀默。

如今在御林右军,随刘怀敬镇守台城,乃是守卫宫门的新任领兵校尉。

“军师,燕归堂右令使以下犯上,擅作主张,可要行北府军法,打他几鞭子?”刘怀默恭敬的对刘穆之道,话里透着严肃无情。

“好你个刘怀默,你真敢不留情面…哎吆…唔唔唔…”刘怀敬刚要破口大骂,刘怀默钳制着他双臂的虎掌微微用力,痛的刘怀敬如同杀猪般大叫。

刘怀默另一只手直接捂住刘怀敬的嘴巴,让他叫不出来。

数十息后,刘穆之见刘怀敬憋的满脸通红,刘怀默仍未松开手,这才对刘怀默一挥手,淡然道:“校尉权且记下,燕归堂右令使以下犯上,按我北府军法应鞭十以儆效尤。

念在城中形势紧急,令其即刻回燕归堂待命,城中动静,风吹草动皆报来太尉府。若有立功,则以功抵过;若有差池,数罪并罚。届时,由校尉执法!”

“喏!”刘怀默松开刘怀敬,后退一步,躬身向刘穆之行礼。

刘怀敬见二人如此模样,心中骂了句娘,面上哪还敢再多说,真是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

他慌忙领命,揉着胳膊上的痛处,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