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错把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前院里张小玄、于通幽等人浑身湿漉漉的。夏末的井水足够清冷,几人总算是解了迷春香。

夏末天亮的早。张小玄、于通幽将刺客的事情说完,天已蒙蒙亮。前院里折腾了半夜,各自回去小憩一会。

刘藩在淮州准备休整两日。一让军中兵士和马儿都恢复下体力,一是他需要在淮州密会一人。这人今日午时便要到了。庾飞白自是护送刘藩去城南清风岗。

密会之人身份特殊,他将是缓和刘裕和刘毅矛盾的最后机会。刘藩希望回建康前可以挽回局面。一旦到了建康,情势便会更加复杂,将再无改变现状的可能。

日上三竿,刘藩沐浴熏香后着灰衫劲服出门而去。庾飞白自领四十名骑士随行。刘藩亲眷自有朱大力领余下三四十兵士护卫。

淮州城南清风岗,离南城门三四里远。山下驻着两千精兵,正是昨日随刘藩来的兖州精骑。

清风岗虽名中带岗,却是一座小山。山有两百多米高,方圆二三里。山上幽林茂盛,虫鸣鸟叫,又有数道清溪淙淙,凉亭数座。夏日里是淮州城地界避暑的好去处。

淮州地处平原,基本是一望无垠。清风岗已是淮州数一数二的高山名胜。

山坡营地外,早有两百精骑端坐马上静候遥遥行来的数十骑士。待刘藩和庾飞白等行近,静候的两百骑士整齐划一地单臂放胸前向刘藩庾飞白等人行了军礼。刘藩、庾飞白等回敬。此乃北府之军礼。

戎装列阵兵士相遇,凡位卑者应先向位高者行军礼,以表敬意及服从。敬服功高者。凡北府军中上位者必有战功。无功不赏。

位高者皆应回礼,以表谢意。谢兵士为家国戎马倥偬。谢兵士为家国裹尸沙场。谢无数普通兵士组成了北府大军。

谢玄练北府军时,军礼乃第一军规。凡触犯者交由军法司军鞭鞭之。谢玄亲自制定了北府十二律。八大律四小律,违者从无姑息。无功不赏的军功之规排八大律第一。军礼之规乃八大律之二。此取自《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既为同袍,永不可忘!不能忘每一个为北府、为汉人而战的兵士。

北府军由此成天下无敌之师!

刘藩感慨万千,天下再无谢玄,天下再无无敌北府。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北府正在分崩离析的内战边缘。

人心难测,人心皆变。当年氐秦百万大军攻晋,北府若败,汉人衣冠当绝。生死存亡的压力下,晋国紧密团结,北府万众一心。

氐秦败亡,谢安谢玄故去,晋国内乱。北府陷分崩离析之境。

天下无敌之师未败于敌手,败于萧蔷之内。

刘藩望着山中林荫遮蔽的坡道,当先策马缓缓而行。今日密会昔日老友,算是他刘藩为晋国,为北府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若不成只好听天由命。

清风岗山腰五步亭。亭外警戒的十余雄壮男子皆腰系刀剑,戎装劲服。他们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道边的树上系着他们的坐骑。如果懂马的人看到,必能认出这十几匹马都是军中优良的战马。北方胡人的战马也未必能赶上这些好马儿。

亭内,一灰袍老者年约五旬,乃知天命之年。老者中等身材,略胖。他虽两鬓斑白却精神奕奕,气度沉稳不凡。腰侧系有宝剑,头戴冲天冠。正站立亭中拍着栏杆遥遥望向淮州城。

灰袍老者就普普普通通的站着,却让人有一种遥望万里河山,气吞天地风云之感。

灰袍老者身旁又有一劲装黑衣人。此人看不到样貌,全身罩在黑衣中。夏末午时的灼热似对其毫无影响。他身背长剑,极为削瘦,仿佛一根竹竿。风来似欲飘去,身形不定。再仔细望去其却从未动过分毫。这竹竿一样的黑衣人似动未动,外人多看几眼便有头晕眼花之感。灰袍老者自然知道黑衣人是练了一种特殊的功法所致。

他显然是灰袍老者的亲卫,正在保护老者。二人在一起随意的样子又像是老者的好友。二人偶尔交谈几句。老者说的多,黑衣人说的少。老者显然是久在上位,即使和黑衣人在闲聊,亦自有一种威严。

他们正是在等兖州刺史刘藩。老者身份特殊,非同凡人。他乃汉高祖刘邦庶长子齐悼惠王刘肥后人。当朝太尉的刘裕的军司马,北府军的军师刘穆之。他近日又新任丹阳尹,每日所要处理的军政事务极为繁多。刘裕十分信任他,大小事务皆由可由其决断。

前几日,刘穆之突然接到多年好友刘藩的信函,约其今日淮州城清风岗五步亭密会。刘穆之岂能不知刘藩所想。五步亭乃谢玄当年所赐之名。

刘藩一腔热血,欲承谢玄遗志北伐,复晋室河山,振华汉衣冠。

然刘藩不知天时,不知晋室气数已尽。刘藩自己的兄长刘毅都在窥伺司马氏皇位。

此番刘藩调任荆州刺史正是刘毅之计。刘毅近期所谋之事甚大,欲汇集一切力量。刘毅与刘裕近日必将发生激烈斗争。蛟龙相争,唯有吞噬对方龙气方可成真龙天子,独得江山之气。

刘穆之乃天数门之人岂能不知。天数门精研星象,寻真龙顺天命是其修炼之法。

刘穆之是天数门前门主顾恺之师弟。天数门的功法《金鳞化龙决》需靠吸取真龙之气修炼。修至最高深处便可身化游龙,摆脱天地禁锢。

刘穆之师兄顾恺之擅寻龙。三年前其师兄已修得蛟龙之身,化游龙而去。虽非真龙却也可得无尽寿龄逍遥这方天地。

刘穆之惊羡不已却不愿走师兄的途径。刘穆之欲化真龙。但是世间真龙又在何方?天数门已十数代人修炼只能观摩真龙画像,无人得化真龙。顾恺之惊才绝艳之人,十数代以来无人可比。化的不过蛟龙之属。虽有无尽寿龄却不能破虚空飞升而去。终被这方天地所缚。

刘穆之独辟蹊径,他下山欲辅助真龙天子。天下再无真龙,寻龙气而取之便是要无根之木开花,根本不可能。或许天数门历代弟子都走错了方向。

为何不吸取真龙天子打下的江山龙脉之气?

江山如龙,帝王挥手得之。帝王龙气乃紫薇帝星天命所赐之物。比血肉之躯的蛟龙不知强大多少。得之或可化去凡人之躯成就真龙之体。

刘穆之虽修炼缓慢,如今不过筑基后期。但是只要他所辅助真龙天子夺得江山。他便可收取江山龙脉气运结成真龙元丹。顾恺之当年修炼进阶神速,亦不过用点睛之法身化蛟龙。他刘穆之所走之路若成将来必不可限量。成仙成神未必不可。

刘裕便是他寻到的真龙天子。晋室历经司马道子乱政,桓玄篡位,孙恩卢循之乱,天命已移。晋室气数将尽,天命在刘。这个刘不是刘毅便是刘裕。此二人如今皆为蛟龙之属。

刘藩虽为其多年好友,但无人可动摇其辅佐刘裕之心。刘穆之欲得江山龙气,岂能为刘藩放弃多年的苦心安排和等待。刘藩所行实乃缘木求鱼。

刘藩欲化解两蛟龙气运之争,共辅佐晋室实为不知天时。结局必然惨淡。

当如有一种方法可保好友刘藩平安,又可助刘穆之尽快完成心愿。这才是刘穆之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狂奔自建康赶来淮州的真正目的。

刘穆之边望淮州地气,边想着如何劝服刘藩。这刘藩便到了。

刘藩的随护精骑已分散在五步亭四周护卫,与刘穆之带来的十余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刘藩只带庾飞白来到五步亭中。

刘藩示意庾飞白亭外等候。刘穆之亦让黑衣人亭外静候。

亭中早摆有山泉清茶,黑白棋子。刘穆之和刘藩相视一笑,也不言语,各选边坐好。

刘藩执白,刘穆之执黑。执黑者先,刘穆之先行一子,刘藩紧随其后。

黑白棋子黑白分明,仿佛化为两只黑白双龙你追我杀,交缠鏖战。棋盘上便如战场,有烟云滚滚,有生死无常。黑不让白,白亦不让黑。

二人完全沉浸在黑白厮杀的世界。浑然不知天时。

不知多久,刘藩蓦然变色。一条庞大的黑龙围死了白龙的全部活路。

二人默然许久,终于面如死灰的刘藩率先苦涩地开口道:“道和兄,我所求之事便无一丝转机吗?”

他根本不需要说所求何事。刘藩深知眼前好友的可怕。刘穆之智深如海,观人则有直入人心之能。刘穆之自然知之。

“尚有一丝机会!”刘穆之眸中精光爆射,他定定看向刘藩道。

“请道和兄指点迷津。”刘藩大喜,振衣而起,肃然躬身一礼。不料二人下棋良久,起身太猛头晕目眩,刘藩差点摔倒。刘穆之忙扶他手臂,助其站稳。

亭外,庾飞白见刘藩不适本欲进亭,黑衣人却似烟云幻影般瞬间阻在其前。庾飞白大怒,正欲发作。刘藩向其挥手示意无事。庾飞白深望黑衣人一眼,退回原处。

庾飞白心内气血翻涌,嘴内一口血腥味。眼前的黑衣人极为可怕。二人不过是气机碰撞,庾飞白便觉体内气血翻飞外泄如洪水,差点压制不住。他竭力挣脱才免于当场吐血。

此人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兽。但庾飞白丝毫不惧,反而兴奋起来。如此强大的对手正好做他的对手。庾飞白等待心内期待和此人真正的交手时刻。

好汉不惧强敌,弱者只会欺凌弱小。清风吹过,庾飞白甲羽阵阵,像响尾蛇毒尾一样响起。

“老友无事吧?”刘穆之关切地道。

“无妨。这精力真不如当年。当年起兵伐桓玄,京口一战我和道和兄可是并肩作战一夜不休。真是昨日之日不可留,清风去昔莫可追啊。”刘藩感慨道。

“好汉莫提当年勇喽,我等已老迈。正是清风徐来,清风已去!为京口一战,请茶!”刘穆之刘藩二人清风里对饮。

二人忆北府军中峥嵘岁月,说古论今一番倒也算是相谈甚欢。“不知道和兄所说机会为何?我必当竭力为之。”刘藩调整好心绪诚恳问道。

“何不与太尉共谋大事!我做保,必保弟之家族性命。”刘穆之道。刘穆之根本未提刘毅。刘毅必须死。

二蛟相争,胜者为皇。只有吞噬对方的气运才可能让其中一人蜕化真龙。

刘藩面色大变,刚要恢复些的面色转瞬成苍白。

正是错把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可~~~爱~~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