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老爷

被擒的小妖彼此挨靠着，五步无头的蛇身靠在老瘟身上，血水如泉涌，在地上扑腾弹跳。

被捆仙绳上身，总是越挣越紧，妖类便化成本相，这法器也会随之变化，不过见蛇妖头断，紫霞自家送了咒。

紫霞只想先砍杀一个，逼鹿妖现身出来，若不然的话，真一剑扫过，能将这几个小妖怪全砍完。

蛇类生命力极强，魂魄未散，身体要僵也得好一阵，被踹了几脚的青蛇头居然还能吐话出来：“再踹俺真咬你了啊！俺刚化妖那日，没急着上靖平山，只化出寻常本相四处游荡显摆，不想得意过了头，被个山鹰来叼，胆儿小，一时吓懵了，就使出神通逃走，那山鹰只是个凡鸟，错将俺皮儿叼走，等俺崖上寻到时，皮儿已被它撕得稀烂。”

“俺在鹰巢里等了半天，那鹰回来，放妖气吓它几十遭，到它断气后才吞下肚，只是以后再新炼多少皮，都不能成功，只好骗着自家，当那皮还在，想着有它，保命不愁，胆儿就能壮些，又从此不用怕鹰！”

“骗别个算什么本事，俺五步，连自家都能骗！”

“俺吓你也不止是好耍，谁叫你...胆儿那般小哩？总要被吓得够了，才不会再怕蛇！”

元香与五步还没交情，沉默着不说话，小山精也只抿着嘴，静静听着，蛇身还在地下扑腾，独只老瘟转过头来，红着眼恶狠狠地骂：“破烂臭蛇儿，只会假话骗别个，出门前说好死活自认，互不相救的！”

“俺......”

小妖们交谈，那边紫霞一句话也未听进去，神念四放着，只关注鹿妖有未出现，小妖们还要再絮叨，她已嫌烦，厉喝道：“噪聒！”

一声喝过，又回首对山林中大喊：“鹿妖再不出来，小妖怪们一齐砍了！”

喝声中，地下果然冒出个红着眼的妖怪，仔细一看，不是鹿妖丁，却是先跑脱那小牛妖。

看牛妖现身，猪妖又喝骂：“互不相救！真是个呆牛，你来毛用没用，快些滚蛋！”

小牛妖傻傻道：“他还没有断气哩，俺总要和他说上几句话！”

断落在地的蛇头瞟牛妖一眼，哼声道：“滚你的蛋，俺不想和你说话！”

牛妖还想开口，杂毛鸾鸟已经扑下来，一把扯住，将他带过去，之前蛇妖身上的细绳便滑过来，改绑住他。

牛妖就倒地，终于得与蛇头说上话。

紫霞不由“咯咯”笑出声：“这小妖倒是个义气的，可惜你们那老爷不似你，没甚义气！”

“谁说......俺没义气？”

稀疏的迷途林外，满身残破的鹿妖也从草堆中冒出来，问：“真只要认主，不伤俺性命？”

灰袍女修答他：“无论是人是妖，你且在方圆几百里打听，我紫霞说过的话，何时不算？落霞观大师姐杀妖无数，留活过的就只那贼鸟而已，你得做第二个妖奴，当以为幸！”

那杂毛鸾鸟点着头附和：“俺们老爷向来说一不二！”

听它声音，也是个男妖。

鹿妖便捂着胸口上的伤，慢慢走近过来，嘴里又止不住疑问：“紫霞？落霞观大师姐？”

紫霞眉毛一竖，冷哼道：“叫老爷！”

鹿妖懒得计较女修为什么要称“老爷”，走近后，只道：“老爷，要俺认主，需放小妖们自去！”

两下已走得近，紫霞先将些神念落在鹿妖身上，此后他再土遁，也能追捕到。听鹿妖说完，紫霞抬起手，“啪”地一记大力耳光扇在他脸上，才冷笑着：“入老爷手里的，哪会放脱了去，不全打杀掉，只抓回观里，已是他等福气！”

这一巴掌力气甚大，鹿妖本就只能勉强站立，直接被扇翻倒地，露出后背来，衣袍颜色灰白交杂。

原来这一点时间里，“再生”神通已起作用，他最外层焦黑的皮好些已脱落掉，新生的毛皮化为衣袍的一部分，便显成白色。

紫霞又惊喜地一声：“咦？”

再急问：“你本相毛色本是白的么？”

鹿妖慢慢撑起身，口里答：“是！”

紫霞再追问：“没一根杂毛？”

鹿妖点头：“纯白，没一根杂色的！”

紫霞顿时欢喜地一拍巴掌：“既是白鹿儿，后腰还生着个‘瑞’字，可不是修家天生的好坐骑？我就恨那贼鸟，毛色半点不讨喜，往后改骑你出去，面上才光彩！”

杂毛鸾鸟不敢露出委屈，只作未听到。

紫霞还在欢喜，不想鹿妖又摇头，继续道：“老爷，需放小妖们自去，俺才会认主！”

紫霞眯起眼，收起欢喜模样，冷声问：“你不怕死？”

鹿妖抬头，直视上她双眼：“你打死俺就是！”

紫霞盯着他：“死在我紫霞手上的妖丁，少说也有几百个，真当稀罕你？都说鹿儿一身宝，你肉身又淬炼得好，拿回去打杀了，再请位仙人洞师弟过来烹调，炼气师妹们不知要有多欢喜！”

鹿妖胆儿肥，见自家“老爷”又变了脸，杂毛鸾鸟却连呼吸都止住，努力做个透明的妖怪坐骑。

那边狗宝、碧眼、老瘟、元香、小山精也都发呆，既感动又无奈，地上青色蛇头幽幽叹口气：“唉！说好不救的。”

一世人一世妖，陆宝还从未如此热血上头过，面不改色，只盯着这位落霞观大师姐：“不放小妖，便被你当场打杀，俺老鹿也不会认主！你若想折磨，俺总还能妖气自爆，自家了断你拦不住！”

紫霞“噗嗤”一笑：“倒是个倔性子鹿儿，依得你，便放几个小妖怪逃过去，真值当什么？”

再抬起手，条条细绳就松开小妖怪们，于半空中合拧在一起，飞回紫霞手上。

狗宝等得了自由，鹿妖点点头，就要移步去看五步。

紫霞挡住他：“由老爷我种下咒，才能过去！”

鹿妖摇头：“俺信不过你，须让小妖们逃走一日后，才让你种咒！”

紫霞勃然大怒，挥手又将鹿妖扇倒地：“你莫是消遣老爷？还想耍诈？”

再次倒地，鹿妖后腰上“瑞”字飞出化作虚影，紫霞不知是何神通，刚要防备，虚影文字就化作星星点点，飞散到四周去。

两次被扇翻，全牵扯着伤痛，鹿妖轻抽冷气，撑着地再昂起：“俺好歹有些用处的，今日是命不由己，要打杀也只由得你，但若要种下咒，总要得俺情愿才成！”

以紫霞往日脾性，此时还不老实就范的妖怪，不耐烦下，真就是赏他一死而已，哪会再磨叽，但这“瑞”字神通一出，细查下居然有造化福运在内，大利草木生长，用处极大，实在是个难得的妖奴，真打杀了，往后再到哪里寻这般的去？

那落霞观掌门，因她师父昔日情面，又因她有妥妥的金丹之望，如今战力又远超门内众筑基，便屡次违令，也舍不得重罚，但心中已是极不满的，知晓得了这般于门派有大用的妖奴，岂能不记上大功？

有了这妖奴，往后再为所欲为，责罚也当少些！且这鹿妖皮粗肉厚，养着用来作出气筒，也不易打死！

就如陆宝对不放开囊袋的虎妖死鬼一样，见他宁死也不肯就范，紫霞不满归不满，但同样舍不得真打杀了。

鹿妖或许藏着别样心思，但也许真为保小妖周全！

犹豫之后，紫霞手中诛妖剑再挥，一剑穿透鹿妖琵琶骨，在他嘶哼声中，捆仙绳穿过伤口，系在左肩上。

有神念锁定，又有捆仙绳系着，紫霞觉得保险了些，才道：“去罢，打发了小妖上路，才好回红枫山！”

拖着捆仙绳，带着一身伤，鹿妖终得走过去。

看着自家这位鹿老爷，小妖们都没有开口，小山精更是如此，只青蛇头出声：“说好不救的！”

鹿妖摇摇头，抱起大蛇头，又化大身体，将蛇身拖过来，蛇头安放在断口上，念起“回春术”。

蛇头开口道：“怨不得叫你笨鹿，生机断了，肉身要死，魂儿要散哩，‘回春术’哪还有用？”

紫霞看他居然还想救蛇妖，也忍不住失笑：“砍掉头还能复救回来，你以为自家是妖圣还是天妖？”

果然脖颈断，生机断，肉身虽还未僵，任鹿妖如何催动“回春术”，蛇头、蛇身上却不会再长皮肉。

鹿妖便苦笑着，对蛇头道：“真救不回了哩！”

蛇头答他：“救不回就算，只恨俺魂儿弱，化不了鬼，不然还可陪你再耍些年月！”

鹿妖叹口气，丢开蛇身，回头问灰袍女修：“老爷，往后俺在落霞观打混，便依人类风俗行事，等这蛇头僵了，可带回红枫山去下葬么？”

紫霞想想，回答道：“不许葬观里，观外无碍之地倒可！”

鹿妖点点头，才再转身对狗宝等小妖道：“老鹿俺救不回他，蛇身你等带着上路，寻到安稳地方，按旧例摆席面就是；蛇头俺拿走，以后与人类厮混，便按人类的礼下葬，留个念想。”

说完，再问怀中蛇头：“这般安置，你看可成？”

蛇头扯动嘴角，应该是个笑模样：“甚好，往后两边总都有念想，俺老蛇不亏！”

陆宝又对狗宝道：“你领着他们，去寻个安生地界过活罢，俺这位紫霞老爷，只允了一日，又还不知左近大妖怪脾性如何，路上都小心些。莫忧心俺，凭老爷这身本事，到哪里不能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