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六章 何以
要说费扬武的处置有什么错处,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正常情况下,守城一方面对别人围城,要么出城袭击来犯之人,要么收拢城外兵力于城内,好做固守城头的打算。更何况费扬武用于守城的兵马本就不多,他让额罗赛臣率领两个牛录的老螨洲马甲兵协同恩格图的蒙古甲喇出城后,城中守卫兵力就将严重不足。这个时候,把驻守在城外叆哈河口对岸虎山炮台营寨的佟寿年人马调入城内,弥补额罗赛臣和恩格图率军出城后城内兵力之不足,也是人之常情。正因为如此,额罗赛臣和恩格图两个资历颇深的老将,也没有对此提出什么不同意见。只不过费扬武、额罗赛臣以及恩格图三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杨振兵马,并不是以往他们见惯了的那些明朝兵马。如果说费扬武面对与他们隔江立营的杨振兵马,应对上有什么错处的话,那么这一点,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错处了。但是这一点错处,是他们注定无法纠正的了。崇祯十五年四月十三日深夜,费扬武与梅勒章京额罗赛臣、甲喇章京恩格图以及汉军甲喇章京佟寿年一起定下了出城过江袭击明军营地的决心之后,当天夜里就迅速展开了部署。额罗赛臣与恩格图两个,在后半夜丑时前后点齐了两千一百人的马甲兵,在暗夜与江雾的掩盖下悄然出城北去。而佟寿年,虽然对于放弃经营已久的虎山营寨和炮台心有不甘,可是费扬武的命令,他却不敢不遵守。最后磨磨蹭蹭的,同时也是彻彻底底的,将驻守在虎山营寨和炮台内的汉军铳炮牛录悉数撤回了城内。因为心有不甘兼且行动迟缓,直到东方发白、天色渐亮,佟寿年才将虎山炮台的大小铳炮拆除撤离干净。然后放了一把火,打算将虎山炮台及其附近的营寨尽数烧毁。费扬武他们的其他举措,杨振所部兵马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四月十四日天光大亮后虎山炮台方向的滚滚浓烟,却很快引起了张臣麾下值哨士卒的注意。虎山炮台方向有异常的消息,很快就报告到了张臣的面前。小半个时辰后,张臣带着自己亲自观察的结果,赶到了已经闻讯起身的杨振大帐之中。“都督,虎山炮台方向有浓烟火光。卑职方才已亲赴江岸高处,用千里镜眺望,可以判断不是清鞑虎山营寨走水失火,而是清鞑有意为之!”张臣赶来的时候,不仅杨振已经披挂整齐,而且李禄、杨珅等人也都已经闻讯赶来了。张臣因为得报之后,第一时间赶往江岸一处高地亲自观测情况,所以成了来得最晚的。不过,他对江对岸清鞑虎山炮台方向的形势判断,却是最清晰而且最坚定的。“何以见得?”杨振一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到快天亮时才终于困倦入睡。毕竟新义堡才刚开始施工,现在连个土围子都没筑成,这么多兵马粮械跟着他宿营在野外,只有匆匆挖掘的壕沟和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栅栏作为防护,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万一清虏兵马大举过江夜袭自军的营地呢?虽然类似的野外扎营过夜,对杨振及其所部兵马来说并非第一次。但是以前,几乎此次都是敌人在明处,而自军在暗处,所以并不怎么担心被敌人发现或者遭遇敌人偷袭。然而这一次,自军却是在明处。虽然江对岸九连城一带的清鞑没有水师,也没有像样的船只,可杨振依然睡不踏实。直到天快亮了,清虏夜袭的最佳时机已经丧失,杨振方才顶不住困倦终于入睡。谁知刚睡着不久,就一波接一波值夜的、巡哨的将领赶过来向他报告虎山炮台方向的异常景象,搞得他一时有点云里雾里闹不清状况。“若是走水失火,当有人奔走扑火、指挥营救才对,但是据卑职观察,虎山炮台方向并无大批人马奔走扑火,除了浓烟与大火之外,反倒静悄悄的,看不见什么人影!”面对杨振的询问,张臣十分笃定。作为前辽东镇边军里的夜不收,张臣这个见微知着的本领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么,你的意思是,九连城里的清虏主将,就是那个清虏镇国公费扬武,跟上回闻讯弃守义州府城一样,干脆放弃虎山炮台,收缩全部兵力入城固守去了?”“是不是收缩全部兵力入城固守,卑职不敢确定。但是虎山炮台的清虏驻军,应该是已经撤入九连城了!这个做法,确实与当初清虏毁弃朝人义州府城如出一辙。”“嗯。你说的没错。两军对垒之际,做出任何判断,都必须慎之又慎。”张臣的回答,没有迎合杨振的反问,显得非常谨慎。这一点,恰好提醒了杨振,使得杨振不由得开始思考九连城的清虏主将,也就是清虏镇国公费扬武,为何要将虎山炮台及其附近营寨的驻军撤回城内。事实上,从杨振以前得到的消息判断,清虏已经往九连城增过兵了,城内起码已有六七千人,而且九连城又不大,也驻不下太多人马。同时,虎山炮台的战略地位也很重要,清虏主将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这个经营已久的要地。杨振想了又想,一时理不清思绪,于是转向在场的其他人问道:“你们都想一想,清虏为何要突然弃守虎山炮台?”“都督,卑职有个想法!”杨振的问题抛出之后,掌管炮兵团营的杨珅立刻若有所思地接过了话头。“你说!”“卑职在想,如果清虏在虎山炮台上有重炮,能够封锁鸭江航道的话,那么清虏肯定不会轻易弃守炮台。”杨珅长期掌管征东军的火炮团营,已经渐渐从一个对火炮和炮击战术所知不多的不入流菜鸟,成长为老马识途甚至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行家里手了。而且一开口,就是从清虏在虎山炮台有无重炮的角度分析问题。这个角度,不仅令杨振眼前一亮,而且瞬间就若有所悟。“嗯。那么你的判断是?”“卑职的判断是,清虏在虎山炮台肯定没有重炮,而虎山炮台其他火炮的射程,又不足以封锁江面,所以虎山炮台对清虏九连城主将来说,就是一块鸡肋。”“鸡肋?嗯,虎山炮台之上若无重炮,的确如同鸡肋。可就算是鸡肋,虽然食之无味,但是弃之终究可惜。我军到来后彼此尚未交兵,清虏主将就这么将其毁掉,难道不觉可惜?”“这个——,或许是——”杨振的反问,令原本信誓旦旦的杨珅一时语塞。“或许是什么?”见杨珅欲言又止,杨振继续追问。“卑职本来想说,或许是清虏主将担心九连城内兵力不足。但是卑职又想到之前清虏往九连城增兵,九连城兵力不缺的事情,所以一时难以理清头绪了。”杨珅表情纠结地回答了杨振的追问。杨振听了后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他。不过就算如此,杨珅对虎山炮台无重炮的判断,也已经给了杨振极大的启发。此战杨振最担心的,就是清虏一旦拥有多门重炮,会给自己的部下造成大量的伤亡。但是现在看,清虏不仅没有多门重炮,甚至很有可能连一门重炮也没有。因为彼此易地而处的话,杨振但凡有一门重炮,也一定要优先部署在战略地位重要的虎山炮台之上。这么重要的位置,说弃守就弃守了,而且是毁弃而去,那就说明九连城清虏驻军很可能连一门重炮都没有。得出这一判断,杨振一下就放心多了。不过得出这一判断,是个意外的发现,杨振心中对清虏何故收兵入城的疑问并没有因此解决。因为虎山炮台即便没有重炮,可是其他中小型火炮总是有的,如果城内不缺兵力,根本犯不着就这么弃守乃至毁掉它。“那就是九连城兵力不足,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杨振正想着,旁边的李禄突然发了话。“自从得知清虏不断增兵九连城的消息后,咱们一直觉得九连城兵力充足,但是九连城的清虏并不会只增不减。“仇总兵先前往北方派遣的巡哨队伍,为了安全起见,北上都是走江东。他们只见北边的清虏沿江南下九连城,却不知道到了九连城后,有可能转而西去险山堡乃至凤凰城。“毕竟清虏正蓝旗的旗主为郑亲王济尔哈朗本人,就长期坐镇在凤凰城。都督带咱们誓师北伐以后,庄河堡祖总兵他们率军增兵秀岩城,凤凰城或许得到了消息。“还有前不久,都督带咱们去了趟汤站堡,随后便往汤站堡大举增兵,清虏派出来的哨探不可能觉察不到这样的动静。一旦他们觉察到咱们有进攻凤凰城的可能,或许就会从九连城调兵!”李禄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是一大通,而且头头是道,颇有几分道理,听得杨振忍不住点头。不过,杨振这边还没有来得及表示自己对李禄所说这番话的赞赏,李禄的判断就立刻遭到了张臣的否定。“不能!”“哦?何以见得不能?”李禄听见老大哥张臣这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一时有点茫然不解。包括杨振、杨珅以及在场的其他人,也齐刷刷地把目光锁定在了张臣神色沉毅的脸上。“凤凰城当然重要,但九连城的地位并不比凤凰城低多少,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清虏那个伪郑亲王济尔哈朗又岂能不知?”面对李禄的反问和众人的疑惑,张臣澹然地说道:“我们金海镇大军抵达安东城的消息,清虏伪郑亲王处必然已经知道,我军水师强大,这一点清虏伪郑亲王也不可能不清楚。“既然如此,就算是我们分出一路兵马进抵凤凰城外,清虏伪郑亲王也必不会轻易抽调九连城一带的清虏兵马去增援凤凰城。“事实很可能正好相反,一旦清虏伪郑亲王得知我们已经水陆并进兵临九连城附近,那么他只会从凤凰城附近分兵救援九连城。所以卑职以为——”说到这里,张臣停顿了片刻,然后看着若有所思的杨振,决然说道:“九连城很可能并不缺少兵力,他们之所以毁弃虎山炮台,将炮台守军撤入城内,除了杨副将方才说的虎山炮台没有重炮如同鸡肋之外,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清虏伪镇国公费扬武将原本用于守城的主力用在了别处!”“用在了别处?”“用在了哪里?”张臣的话,令杨振心头一震,同时顿感新义堡周边危机四伏起来,一时间觉得后背冷嗖嗖的。而李禄、杨珅等人也都将信将疑,惊疑不定,忍不住发出了各自的询问。而张臣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之中,继续澹然地回答道:“用在了哪里?还能是哪里呢?我们兵临九连城附近,两军对垒之际,敌人不管刷什么把戏,都无非是在打我们的注意罢了。”张臣这么一说,杨振已然明白过来了。“没错!我赞成张臣的判断,九连城的清虏兵马不太可能被抽调西援凤凰城,别说祖克勇那边还没有出兵凤凰城,就算祖克勇已经出兵凤凰城,济尔哈朗也不敢抽调九连城的清虏增援他自己。”杨振对祖克勇早有嘱咐,要等凤凰城分兵救援别处的时机成熟了之后,才能对凤凰城发动进攻。对于攻夺凤凰城,杨振是让祖克勇打巧仗,要他乘虚而入,而不是让他去打硬仗,去硬碰硬,拼消耗。这一点,杨振对祖克勇说得很清楚。对此,杨振不信祖克勇敢在这个时候违抗自己的命令。此外,祖克勇所部兵马多是骑兵与掷弹兵,伏击,追击,是其长项,也不会轻易拿骑兵攻打坚城。“所以,九连城的清虏如果已经分兵,那么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我们。鉴于他们没有水师,没有战船,他们若想分兵与我们野战,那就只有绕道别处过江来攻这一条路!杨振这番话说完,就相当于是一锤定音了,诸将不管理解不理解,一时间都没了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