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石城

当天上只剩最大一个太阳的时候,阿尔法行星的雨季终于降临了,这意味着最炎热的夏天已然过去,星球进入万物复苏的秋天。

在行星最大的大陆的西北部,黑山山脉连绵数百里,它的主峰海拔五千多米,终年烟火缭绕,仿佛是天神的烽火台。

十几天的暴雨冲刷后,黑山山脉到处焕然一新,连主峰的浓烟和火光也仿佛突然少了许多,空气中更是难得地少了些硫磺焚烧的气味。

溪水夹带着火山灰从高高的山峰上冲下,沿着山脉两侧的山谷汇聚成无数股黑色的洪流,它们越过嶙峋的黑石,漫过山间的密林,向着山下广阔的原野俯冲,一路上响声震天,气势夺魂。

被雨水滋润过的密林,那些脱水枯萎的巨木老藤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几天时间枝头上便抽出了鲜嫩的新芽,有些还挂上了绿油油的新叶。刚刚从夏伏中醒来的魔禽和魔兽,纷纷钻出地底下的洞穴,它们四处活动,寻夺食物,演绎丛林法则。

这片原野被称为亚美尼亚高原,它的名字来自于神启时代,在这历史已成神话的后天神时代,没人知道那个名字的意义。亚美尼亚高原地势较高,原本是由地下喷涌的熔岩凝固覆盖形成,如今地表早已风化为丰饶的土壤。

黑色的洪流在亚美尼亚高原上汇成了许多条河流,有的径直向北注入黑海,有的则向东流淌,流过上千公里长的美索不达亚平原后,投入阿拉伯海的怀抱。

那条流经美索不达亚的河流叫幼发拉底格里斯河,人们却习惯于称它为两河,这同样来源于神启时代,谁也不知道这么一条河流为什么偏要称作两河。幼发拉底格里斯河两岸的大片地域,因此也被称为两河流域,分布着大大小小许多个城邦。

同处两河流域的黑石城与烈日城刚好隔河相望,分别扼守进入黑山主脉的两条交通要道,却属于两个敌对的联盟。黑石城的人们信奉蛇神,他们相信是蛇首人身的女神创造了最初的人类,教会了人类生存的本领,她是人类的祖神。而烈日城的居民信奉鹰神,宣称鹰神代表至高无上的太阳神,蛇神只是叛背鹰神的仆神,终久要被主神毁灭。

历史早已湮没于时间的长河,不同的神话指引着不同的历史版本,谁也不知道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孰是孰非最后似乎只凭武力裁决。

但是,当力量强大到势均力敌的时候,战争反而不容易爆发,这句话用在后天神时代的黑石城和烈日城非常合适。现在的人们似乎更愿意将目光投向黑山上数不尽的魔兽、灵药与灵石矿,而刻意忽略了一河之隔的那个敌对城邦,使得两城在百年内竟诡异地再无爆发过一次战争。

黑石城外土壤肥沃,农耕发达,粮食充裕,却缺乏冶金用的矿石。烈日城则地处高地,多为草原甸地,畜牧业发达,且多矿山金石。同时,黑石城通往黑山东麓,盛产灵药,而烈日城通往黑山的西麓,则多出灵石。这种独特的互补性,使得两城间催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商人,他们自由行走于两城之间,甚至扩大到整个大陆,并逐渐成为两大敌对联盟沟通的桥梁。

近百年的休兵养息,使黑石城和烈日城两座城邦迅速发展壮大,至今人丁兴旺,百业昌达,武力鼎盛,成为亚美尼亚高原上最大、最重要的两个城邦。两城中人口众多,不仅长期从事狩猎、采药的猎队、佣兵众多,前来采购、贩卖货物的商贩云集,而且就连大陆上较为稀少的巫师、灵丹师和魔纹师也常慕名而至,更有来自各地的流人、逃犯,人员可谓嘈杂之极。

比起烈日城,黑石城的治安可能更加混乱,因为这儿是巫师和逃犯流人更愿意光临的地方。黑石城盛产灵药,它是炼制各种灵丹必不可少的原料,更是巫师配制各种药剂的必备之物,而巫师则是大陆上最神秘、最不讲道理的人,而逃犯流人往往为巫师所雇佣。

恰时,秋雨初起,万物复苏,黑山上的灵药经过整个夏天的蜇伏,灵气涵足,生机最勃,药效最佳。因此,刚刚从夏伏里醒来的黑石城,男女老小,三教九流,早已迫不及待地要从地下城中钻出,赚取新秋的第一枚金币。

这不,当滚烫的黑石还能煮熟鸡蛋的时候,当弥漫的水汽仍如桑拿浴般沉闷难当的时候,人们便已经急不可待地往地表搬东西了。只几天功夫,这原先如同鬼城般荒凉无人的石头城,便到处是商幡飘摇、杂声喧闹,到处是整装待发的猎队、佣兵,连和城卫军玩躲猫猫游戏的乞丐也要趁着当儿赶紧讨口饭吃。

那边就有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孩,大的约摸十岁,小的不过四五岁,个个脸带饥色!不过,他们可不是什么乞丐,而是小小货殖郎,在集市里已经干了一年多了,靠着给人带路谋口饭吃。

所谓货殖郎,其实就是集市里的中介人,通过出售商业信息赚取报酬。比如,张三需要购买一张纯白的熊皮,但他不熟悉市场的行情,那么他就可以找货殖郎中咨询。货殖郎帮他找到便宜且符合要求的商品,必要时帮他讨价还价,一旦成交就可以从张三那儿收取一定的报酬。

但很显然,这个时候的集市还没到商贸的旺期,小货殖郎们的生意比水还清淡。这可以想象,摊主们才刚刚将货物从地下仓库里搬出,商贩们也还没来及从外地赶来,只有猎人和佣兵会来采购一些物资,可在黑石城过夏的猎人和佣兵哪个不是本地通,哪需要什么货殖郎?

整天下来,那几个小货殖郎问了不下百人,楞是没接上一桩生意,他们本已发白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了,那两个年纪小的更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石头哥,这样下去不行啊!生意这么清淡,大伙儿都一天没吃饭了,强子和小兰恐怕就要倒下了。要不,我去那边馒头店张姨那儿賖几个?”

开口说话的是两稍大孩子中的一个,他身材削瘦,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的粗麻衣,模样看上去倒是挺清秀的。

“阿建,你别去张姨那儿!这夏伏刚过,谁家能好过到哪去?张姨心好,可她家上有老下有小,丈夫大病初愈还不能干活,一家人的生计就全指望她这一天儿的进账,我们賖她的还不是要害她?”

被称作石头哥的大概是这帮孩子的头,他双眉紧锁,说话不快却很有主见,只是眼前这事儿确实把他给难住了。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那个阿建突然开口道:“要不,明天我出趟城吧,只要不碰上魔兽,弄点吃的回来,应当问题不大。他们几个就交托给你了!”

“阿建,你疯了!这个时候的魔兽最可怕,它们饿得恐怕连泥巴都当成美食,你竟然还敢往它嘴巴里凑?这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走远,就到城墙附近转转,没问题的。这儿要是有魔兽,也早被路过的猎队和佣兵给收拾了,哪里还有被我碰上的份?如果我只是想挖着植物块根,顺带逮几只土拔鼠,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行,这也不行!除非……除非我去你留下!”

“这还不是一样吗?我觉得没问题,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那么明天我们俩就一起去,让弟妹们呆家里,不用到集市来了。”

“这……好吧!你去把大家都叫回来了吧,我去办点事就回来。”

半个小时以后,阿建带着另外四个孩子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弃的旧仓库,房门和窗户都早坏掉了,好在墙壁和房顶大体完好,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喝过一点生水之后,他们躺在铺着一层干草的石头地板上,一动也懒得动了,只听见各个肚子里咕咚咕咚地响个不停。但是没办法,家里能吃的东西,昨天就已经全拿出来吃掉了,连石头那根系裤子用的牛皮带都被大伙儿拿去煮着吃了,现在只能这样干熬了。只希望明天运气好,能逮上几只肥肥的土拔鼠,大伙儿也可以打一打牙祭。

到了夜色渐浓、街灯初上的时候,石头才回来。令大伙儿喜出望外的是,他的手里居然提着一袋子的粗粮,另一只手还拎了把五成新的钢刀。

自从上个秋天砍柴时那把旧斧头弄断后,家里就一直没有切削用的工具,甚至连菜刀都没有一把。水果之类的不削皮吃倒也没事,只是偶尔弄点便宜的兽肉骨头回来,也非得跑到张姨家借刀不可,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这下可好了,不但有吃的了,而且刀也有了,还是一把能杀人的钢刀。

杀人?

是谁莫名其妙地提起这个词儿,让大家的情绪急转而下?那五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那袋粗粮和钢刀,竟然不约而同地脸色大变。

“石头哥,你又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