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幻云·难言难断
这时天已蒙蒙亮,微露的晨曦在云层深处探出,泛起暗金光华。在它们旁边,浮世出口被晕染成荧白,圆形光柱灿然映射在远远山丘之上。云雁守在自己的肉身旁,遥望出口,紊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肩头的鹏圣突然动了一下,小声道:“有人来了。”
与此同时,卫公附身的大狗也发出了呜呜之声,朝远处一个黑点跑去。云雁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狗主人发现了自己的尸体,听她发出尖叫报警。又呆呆地看着救护车、警车呼啸赶到,现场渐渐围满了人群……
她跟随着人们来到医院,耳边充斥着喧嚣。急救人员进出的脚步声,医疗器材轻微碰撞的脆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这是一出严重的交通肇事逃匿案,连记者也开始出现在周围。
云雁抱起膝盖,靠着急救病房的窗台而坐,侧目旁观着人们来来往往。她透明的身子在阳光里发出柔柔光晕,眉宇间不再有起初的忧伤,而是溢出了某种淡漠。邱炯炯在窗口半空伫立,玉贤则趴在病床她的尸体上。
那朱斑兔抬头打了个哈欠,晃晃长耳将目光扫过来:“我说,咱们跟着这个肉身一路折腾,你现在还没看够吗?”
云雁扭过头去,望向天空的耀目光圈:“我在等一些人。”
玉贤摇摇头:“不过是幻象中的人,真是够了……”
邱炯炯发言打断他:“最多七日而已,我保证出去后烧烤还好好的。”
“汪!”
门外隐隐传来大狗的吼叫,使众人立刻闭嘴。
卫公化作的哈士奇,从发现云雁肉身开始,就一直很兴奋地乱窜。被主人牵回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溜了出来找到这里。看来入世灵体和主神之间的感应联系,果然十分强烈。
没有过去多久,病房的门开了。
卫公一马当先,伸着舌头挤了进来,它身后紧跟着几个人影。当瞥见他们时,一直安静端坐的云雁,突然跳了起来。熟悉的身影,一直想念着的身影——父亲和母亲!
她身形一晃朝他们移动过去,张开双臂扑跃,却从人们身上急穿而过。而父母也张开了双臂,朝床上没有呼吸的女子扑去:“小雁!”
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入耳中,刺得云雁的神魂簌簌发抖,想要跟随着放声嚎哭,却像有一股重力扼在喉间。她缓缓转过身,望着扑在病床上哭得悲切的父母,动了动嘴唇却难以发出声响。这是她的本我浮世,这幕悲伤正在进行时——可是,真正的自己已被拉到异界,做了修士。
如果以后自己修炼到时之境的剑域,能撕裂时空返回地球,一切都会与原定的命数不同!
没有车祸,没有悲伤,没有浮世里如石子落水的涟漪……
要怎样才能传递安慰,告知他们自己其实还好,虽然疲累,但是还好。
“我说咱们现在回去最好。”玉贤依旧趴在她尸体上不动,竖着红眼瞪了过来:“你可别像炯炯一样,对浮世里的人产生真感情,否则……”
“修仙究竟修的是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邱炯炯,突然从窗口飘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摆出个思考者造型:“咱们是人类,自然有各种情绪欲念,欢喜忧乐遍布一生。”
“既然是人,自然就要追寻人之道。”他望向云雁笑了笑:“我虽然修成合体后期,对悟道这块依然不深入。但始终坚信一个道理,要出世先要入世,要放下首先要拥有……”
玉贤飞起一脚将他踹下病床:“你每日像个唐僧嗡嗡叫着,老说这些,本少爷听得兔耳朵都长茧了!”
“那是因为玉贤是妖修啊。”邱炯炯眨眨眼睛,一点也不对他暴起伤人生气:“我是人修,与你的方向自然不同。”
“那你现在唧唧呱呱,到底想说个啥?本少爷一句也听不懂!”
“我只是想说……哎,你别踢,让我说完……我只是想说,云雁只需按照自己的情绪去探索,去观察领悟就好,没有必要用修士本能,去压抑避免喜怒哀乐。”
“人类一会笑一会哭的,看起来很弱又傻。我就是不懂,你们的道居然可以从这些里面得出来,太扯蛋!”
“那是因为玉贤是妖修。”
“妖修怎么了?咱们妖修是被天道宠爱的一族,天生神力!对灵气吸纳比你们人要强许多倍!”
“我并没有说妖修不好……”
两人拉拉扯扯,你一句我一句,在病房里肆无忌惮地讨论争吵。看他们的熟练样,恐怕已吵了几千年。云雁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还好身边的人群无法看见他们,听到他们。否则这严肃而充满哀伤的地方,恐怕要立刻乱套,瞬间改变画风。
但邱炯炯的话不无道理。
云雁自知:虽然在地球活了二十多年,在异界也走过了三十余年。但地球上的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终日快乐的刚毕业女生。而修仙时的自己,除了战斗历练,就是关起门来练剑打坐。世间的生死悲哀,聚合离散等经历,其实接触得很少。
修士里像自己这样的人有许多。
因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闭关修行上,对尘世的历练不通达,与天地自然的接触不深入。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最后在道心感悟上,并不坚固。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进阶渡劫的修士,经常会道陨身死,难以在天道考验下生存。
万华镜正是上古剑修大能,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缺憾,而合力缔造的一个剑神器。他们也许想用于自身的道心磨练,也许想给后人留下宝贵经验。可惜这样的殷殷心思,并没有在后世得以重视,流传推广。所以现在就算在北斗,能踏入心意圆通的高阶剑修,已越来越稀少。
云雁望着伏尸痛哭的父母,不再压抑内心的悸动。一直追寻的常沉之心,被她瞬间斩裂,破碎抛开。谁言浮世不为真,何以断明我身此时,是否同样陷于浮世!
万物万事,从今以后我将以心投入,不再悠然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