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女孩

自炎城向北,气温渐寒。

层峦叠嶂的山体连绵不绝,偶尔能看到几缕白烟,自山谷沿着山脊徐徐涌入高空,倒为这一片天地增添了不少凡俗气息。

一处被大雪覆盖的山腹处,披着厚厚兽皮的男子,身后背着一个箭笼,将皮弓夹在腋下,俨然一副深山猎人的模样。

他邋遢的胡须很长,上面满是冰霜,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一喘一息带出厚厚的白色雾气。

他嘴中低骂“又他娘的给跑了!这大山里的猪鹿狍子是越来越难抓了!”

低身从厚厚的翻毛腿袖中抽出一根竹节,用力摇了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嘿嘿!”

他用力在弓骨上一磕,竹节的一头便破开个小洞,酒气的醇香瞬间四散开来。

咕噜咕噜...

这人微微仰头,竹节中的醇香缓缓涌入肚中,朝天大口哈气,释放者嗓子里的火热。

他胡乱地抹了一把沾着酒滴的胡子和嘴角,朝远处大喊道“老王!喝口酒吧!这天太冷了!”声音在林间谷中回荡。

远处一颗雪松下,背靠着个黑脸汉子,正磨着手中箭头。

黑脸汉子长得五大三粗,头发蓬松凌乱,一手拿箭,一手拿着乌黑的磨石,眼神认真。

噌!噌!噌!!

箭头与磨石砥砺,闪着森森寒光。

被称作老王的黑脸汉子面露不悦“李老疤子,你少说几句话!连山里的黄鼠狼子都知道咱俩在打猎!”

黑脸汉子站起身,将皮弓背好,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在身后的雪松刻下记号。

“走吧!这座山里的野兽已经有了防备,换一个山头去!”

刀疤脸男子闻言,哈哈大笑“正合我意!”

二个猎人沿着山脊行走,一路冷风洗面,放眼浩瀚无边的白色林海,浑身却汗气升腾。

李老疤子走在前,突然在一个大石头边停下,瞪着眼珠道“老王你快来看!有口子了!”(书友可以把口子理解为路子,或者解决问题的途经,是一种绿林土话。”

后方的老王赶紧脚踩着雪,咯吱咯吱赶来,用手摩挲着石头上的蹄子状雪印,大黑脸露出一口大白牙“大青狍子!个头还不小,逮到够咱两家人过一冬了!”

二个胡子拉碴的爷们儿,心头顿时火热起来,沿着大石上的蹄印前行,王老手里攥着小刀,时不时在路过的树上划上一道痕迹。

一路上二人跌跌撞撞,越过了数座大雪山,几乎筋疲力尽,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深浅不一的蹄印消失了,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神色的失望落寞,这才意识到自己本就是在进行一场赌局。

李老疤子道“老王,现在调头往回走,我们还能赶在夜晚前回到村子。”黑脸汉子抿抿嘴,朝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看了看“我们回去,老婆孩子吃什么?”

李老疤子沉默叹口气,明白了老王的意思。

凛冽的冬季,食物极度匮乏,每一口食粮都至关重要,对妇孺来说更是如此。

两个气喘吁吁,饥肠辘辘,两手空空的爷们儿,将对他们各自的家庭带来致命的打击。

二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选择在这片深山中死磕到底。

二人各自爬上一颗高树,以密密麻麻树枝将自己遮掩在其中,露出眸子眺望这一片广袤山腹,祈望能够察觉到一丝风吹草动。

太阳缓缓落入西山,刺骨的寒意在雪山中肆虐,二人的心也渐渐冰冷起来。

冷,咬咬牙还可以坚持,但黑暗,将会极大的限制二人的行动能力,对山林野兽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模糊的视觉,会使二人把磨砺的锋锐无比的箭头射入树干之中,也会使二人一不小心跌入深渊。

两棵树上的四只眼睛,在夜幕彻底降临前,最后一次对视,黑脸汉子先闭上了眼睛,李老疤子也随之闭上了眼。

两个人在心中达成共识,今夜便在树上度过,睡眠是缓解饥饿疲惫和寒冷的最好办法。(树上虽冷,但至少安全。)

嗷嗷!!!

朦胧的月光下,山林中的野狼成群结队,它们体型巨大,眼中闪烁着绿色的凶恶光芒。

其中一只身形庞大的狼,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长长的血红色舌头,一跃踏上崖头仰头嗷啸。

其余数十头野狼也一同引颈长嚎,声震四野,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此起彼伏的狼嚎,把在树顶枝叶间熟睡的二人惊醒,透过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如鬼火般绿森森的狼眼,在林间窜动。

夜色很美,二人却没有丝毫心情去欣赏。

他二人将鼻息声压到了最低,死死盯着狼群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一点懈怠。

呼呼!!!

穿梭林间的狼群如在水中遨游的凶鱼,呼啸而过,带起阵阵凛冽冷风。

这支狼群肯定十分了解这片山林,对于二人来说,狼群的动向除了要警惕外,更要紧紧观察,虽然有些危险,但这将是他们二人白天的行动路线。

狼群走了,留下雪地上密密麻麻的爪印。

二人便要继续睡去,可突然从狼群消失方向传来了刺耳的哀鸣声!

呜嗷嗷!!呜呜!!声音愈发凄惨,很是尖锐!

怎么了?!

二人猛地抬头朝那便望去,心脏剧烈跳动着,这声音太瘆人,这夜也太黑了,他们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二人只能默默在心中祈祷,对强留此处有些悔意。

狼群凄厉的呜嗷声不见了,森冷的空气却寂静的吓人,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儿传荡在山林间。

除了寒冷,二人的心头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沙沙...沙...

突然,远处似踏在雪上却并没有踩下去的声音传来,很轻,很轻。

这声音在二人耳中却如九幽魔曲般可怕,天地诺大,可二人除了这方寸之间,还有哪里可藏?

月色下,柔和的月光静静洒在林间,黑暗中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形影子。

沙沙沙...

人形影子看不清面容,静静停在二人藏身的树下,抬头仰望。

李老疤子与老王的心脏都快骤停了,他俩只是凡俗中的山野村夫,哪里碰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事。

人形影子一动不动,隐隐可见手里拿着个东西,有一副惨白的脸庞,狼血滴答滴答从嘴角滑落,钻入雪中。

二人大气不敢喘,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呜呜呜!!”

树下的人影竟在哭!呜泣声中带着哀怨,令人汗毛凛凛!

渐渐的,人影发出的哭声越发怨恨!凄厉!

“啊啊啊啊!!!...”

瞬间,极度的恐惧感席二人全身。

李老疤子的眼眶都快瞪裂了,看到了人影染血的微笑,发出哭声的微笑!!!

他只感觉脑子呼的一下,便晕死在树端。

黑脸老王强忍心头剧烈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哆嗦着朝树下说道“我...我二人与你无冤无仇,可否饶我二人...”

人影停止了哭泣,缓缓把头仰到最后,脸几乎与雪地平行,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静静看着老王。

月光下,一副惨白小女孩的面庞清晰出现在老王眼中,眼中仿佛有森罗地狱,有万魂哀嚎。

老王只是看了一眼便痛苦狂吼起来,他双手捂着青筋暴起的头颅,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

一个小女孩衣着单薄,小手冻得通红发紫,孤单的蹲在在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中。

她努力扒开厚厚的大雪,直至露出又硬又冷的地表,她失望的摇摇头,因为地表光秃秃,没有她想要找的东西。

她翻啊翻,小小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发紫的小手也快没了知觉,但她依旧咬牙坚持。

直到,她终于翻开一块雪地,地表不再光秃秃,而是有一根翠绿的嫩芽。

小女孩欣喜若狂,不顾虚弱的身子,和已破皮滴血的小手,使出最大的力气挖开地面,终于抠出了这根娇嫩的绿芽。

她小心翼翼把绿芽放在单薄的衣服里,转头向着远处奔跑而去,留下一堆沾着她血迹的雪。

小女孩终于跑到了一处茅草屋前,她鼓起勇气,手里轻轻攥着那根绿芽,推开了门。

眼前是一位相貌丑陋的妇人,妇人长着一张犹如癞蛤蟆般的皮肤,正把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米粥端给一个三四岁样子的男童。

妇人厌恶地看了一眼小女孩,声音跟鸭子一样沙哑难听“跟你死去的娘一样,碍眼的东西!”

小女孩瘪嘴,努力不让眼眶中的眼泪滴落下来,因为她知道,哪怕是一丝呜咽声或一滴眼泪出现,面对自己的都将是一顿残忍的抽打。

小女孩开口,似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娘,我找到了一颗山野菜。”伸出手,满环期待把攥在手中的绿芽儿拿给妇人。

丑陋妇人的的神色更嫌恶了,语气也出离的愤怒,她转身拿起一个大的箩筐扔在地上。

冲着小女孩吼道“这么一根小破草你糊弄谁!给我去把这箩筐装满!如果装不满,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小女孩伸出发紫肿胀的小手,颤抖着拿起这个几乎能把她自己装进去的大箩筐。

她看了一眼愤怒的妇人,还有正在吃着热腾腾米粥的弟弟,缓缓转身。

走出茅草屋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滑落的眼泪,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她忽然意识到眼泪的温暖对自己来说,都是那般奢侈。

“父亲应该还在哪片大山中打猎吧,他的脸本来就很黑,这样下去,他会变得更丑吧,要不要等等他?再最后一次叫声爹地?可是太冷了,我可能等不到吧...”

小女孩扔掉手中的大箩筐,踉踉跄跄来到了一条河旁,这条河是活水,冬天也不会结冰。

她纵身一跃,好像生来第一次可以有自己的决定,她露出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