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小侯子

“你们是谁?”

......

高桂甫突闻喝斥,如遭惊雷,吓得从地上一跃而起。

那个出言怒喝之人同样吓了一跳,不知哪来的勇气,狠狠蹬出一脚,蹬在高桂甫圆滚的肚皮之上。

这一脚并不如何力大势沉,只是高桂甫做贼心虚在先,对方脚掌才在肚皮使力,他自个就吓得倒飞出去。乍一看这一脚威力巨大,实则无法伤及高桂甫。

高桂甫立根不稳,撞向封星羽和张棋观二人,他俩猝不及防,三人摔叠成一团。

张棋观垫在最底,面门直接磕在青砖上,好在双手及时撑出卸去下坠的一些力量,饶是如此,仍然把门牙磕出血来。他赶紧捂住嘴巴,又疼又怕,伶牙俐齿一时说不出话来。

封星羽一跳而起,侯府之内谁敢对他如此冒犯?怒吼道:“大胆!”

那人看起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娇小柔弱,本来占理,被当面一喝,反而红了鼻子哭起来。

封星羽三人正值得意,想要趁机脱身,以免澡堂之内的女孩一涌而出下不了台,却不料这个女孩身后还有一人,刚才那一脚,就是她踹的。

她嗤笑道:“哟~~奴婢当是谁这么大脾气呢?原来是小侯子啊。怎么?在外头干啥,女婢带你进澡堂里头参观参观!”

封星羽如鲠在喉,她这一张扬,里头几十个小丫鬟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面红过耳。想要解释,却“我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愈加落实了偷窥的罪行。

胆敢如此调侃小侯爷者,自然是身边亲近之人,紫瞳重华,以前的红.颊儿。

说来也巧,重华今日与好姐妹屏山相约散心,屏山同重华年纪相仿,但是身材娇小,看起来小了一两岁。

屏山是重华初入侯府就认识的挚友,二人一同吃睡一同学习。屏山善于诗赋,如今除了是一名文渊楼的诗词注笺丫头,还是一名小小女夫子。

她二人遇上往此处送胰皂的丫鬟,便主动请缨,接过任务,正好得以重游旧地。

谁曾想撞了某人的好事!

张棋观和高桂甫面面相觑,想不通怎么羽哥儿堂堂小侯爷身份,两年前还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怎么一副被媳妇捉奸在床的窘迫模样,这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星羽自个儿也正纳闷,平日里相处他和重华主仆关系尽管没有界分太清,但向来自己占据主导,重华应该只是承接喜怒而已,为何这一刻那么在乎她生气与否?

重华正在气头上,可不会念及封星羽心中所思,见他杵在原地,没好气道:“还不走?真想让我带你进去游览?”这一刻重华感觉自己是一位姐姐,在教训犯错的弟弟。至于身份地位,一概抛诸脑后。

封星羽如蒙大赦,跟两位同伴招呼也不打,垂着头快步走向院门。

“这就走了?”高桂甫和张棋观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是自家丫鬟,别说是私房丫鬟,就是通房丫鬟,胆敢冒犯主人,少说得挨一顿藤条。不过既然小侯爷都吃了瘪,他俩总不好再强出头,只得愤恨地随封星羽而去。

重华对着他远遁的身影莞尔一笑,呢喃道:“小侯子是大色胚!”

.

仨人离开院子之后,封星羽一直闷闷不乐,张棋观提议去金浪湖垂钓,封星羽也只是低声应允一声。

尽管同在侯府境内,从此处往金浪湖赶去,仍得走大半个时辰。路上仆人和婢女送来干粮和果液,这一趟觅湖垂钓于是有了几分露营行旅的味道。

这半个时辰里,张棋观和高桂甫二人搜肠刮肚,将往日积攒的奇闻异事和诙谐寓言统统倒出来与封星羽分享,如此孜孜不倦的开导善诱,才在到达金浪湖时,将他笼罩眉峰的阴霾一丝丝抽离。

金浪湖虽是人力开凿的湖泊,然则湖深且广,饲有巨鱼和大鼋,经常在湖面翻起大浪。湖边除了一道观湖静坐的长长廊坊之外,人工点缀极少。眺望四周湖岸,以绿荫和青草湿地为主。

仆人早早候在湖边,几艘小舟横在湖水边缘,被湖浪一圈圈的击打船身,小舟撞击

青草岸边,在湖岸与浪潮之间轻轻来回摇摆。舟上渔具鱼饵一应俱全,只待三人登舟便可出发。

三人熟练登船,无需奴仆帮助搀扶。这艘小舟上除了封星羽三人,便只船尾一位壮硕桨手。他将桨掌在岸边一推,小舟立即倒退而出,然后双桨接连翻搅,小舟于是远离草岸,往湖中驶去。

其余随从搭乘另外的小舟,缀在主子后头不远不近的距离。

出发之后小舟行出一段距离,遥遥望见湖面一坨青墨色驼峰,似极了一只巨鼋背峰。随着小舟靠近,此物愈发巨大,再一仔细分辨,原来是一座湖心小岛。

封星羽心情好转许多,此时将胸膛搁在船舷,双臂和脑袋伸出船外,手指贴着湖面划出五道浅浅的白色浪花。偶尔激起的水花扑到脸上,让人倒吸一口气息,湖水冰凉,正好能够一扫胸中积郁。

湖中鱼儿极具灵性,湖面泛舟,它们以为又到了投食的时辰,纷纷围绕小舟左右,不时跃出水面。连高桂甫和张棋观二人都看惯了此间场景,不以为奇,封星羽自然更是觉得平淡自然。有些胆大的鱼儿,还会聚在封星羽伸向水面的手臂附近,用钝唇和鱼须触碰他的指尖。

小舟泊岸,桨手把小舟头尾两端都系在岸边石墩上,舟身于是平稳许多。三人陆续登岸,封星羽同张棋观二人手轻脚捷,上岸后立即奔往小岛顶点。高桂甫则在小舟上稍作停留,权衡一番,然后挑了一套心满意足的渔具,兴高采烈地背着鱼竿和包袱往山顶走去。高桂甫谨遵父亲之命,每日打拳扎马步,体魄远超同龄人。尽管多了一件包袱,登山的步伐仍旧稳健快速。

高桂甫随后赶到顶点,发觉先到的二人都在凝视一处地方,高桂甫顺着目光看去。三人登岸的另一边,隔着一座小岛,有一位老道人躺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手边一只大红葫芦颜色艳丽,老道人躺成了一个大字,半点仙风道骨抑或隐士逸气都没有。

封星羽定了定神,往老道人身畔一处地方指去,道:“走,钓鱼去!”

三人之前也曾到这处湖心小岛垂钓,不过先前可没有这块石头,若是寻常石块还可能没留神察觉,可是这块巨石个头和份量都大得惊人,绝对没有躲过众人耳目的可能。

靠近之后发现这块巨石表面积满水藻与淤泥,阵阵泥沙的腥味飘散过来,巨石尽管遭腐烂的藻泥层层覆盖,棱角仍旧分明。唯有最顶一面,光滑洁净,如同打磨过一般。老道人躺在光滑石面上,鼾声绵长而低沉,如遥远天际传来的隐隐滚雷。

封星羽三人选定了位置,随同上岛的仆人们便开始插竹钎搭棚子。不一会儿便搭好了三个遮阳的小棚子,竹竿为骨架,棚顶盖一层防水遮阳的油布。

奈何三人孩子心性,活泼跳脱,根本坐不住。在湖面接连抛竿收线,竹竿鱼线甩出破空风声。换做寻常野湖,如此任性轻浮的垂钓法子,定然徒劳终日也全无收获,可是金浪湖中鱼鳖数量之巨,几乎占据了半湖湖水,任凭如何任性妄为的新手,都能满载而归。

三人几乎每次抛竿都有所收获,他们迄今为止垂钓都不带鱼篓水桶,钓到鱼儿之后折腾一番,便解下钩子扔回湖里。金浪湖湖里大鱼颇多,因此扯断鱼线鱼竿也是常有之事。封星羽和张棋观短短半个时辰里就扯断了两副钓竿,反而看似笨拙的胖墩高桂甫,溜鱼技巧似模似样,十几二十几斤的大乌鱼都给他扯到岸上。

高桂甫突然怪叫一声,向湖中快步跑去,只是身形漂浮,脚步踉跄。几乎快要跌落入水,胖墩一声大叫,气沉势足,双腿一前一后猛然站定,手中的竹竿鱼线绷得笔直。

鱼线那端显然是头大鱼,力量与高桂甫旗鼓相当,高桂甫靠一身肉往后压,水中大鱼则依托水力左右乱摆。

张棋观和封星羽双双扔下钓竿,不过不是施以援手,而是搬凳子看戏,封星羽期待看到那头大鱼究竟有多大,张棋观则更喜欢看到大鱼与胖墩角力胜利后把他拉落入水的狼狈模样。

高桂甫并不以蛮力相搏,而是顺着鱼游动的去势左右走动,期间一点点缓慢后移,有几次还故意让大鱼拉着他向前一

段距离,再重新慢慢移回原位,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封星羽同样观看得津津有味,看高桂甫走动的方法和持竿的巧劲运转,只觉得于垂钓一事上受益匪浅。

张棋观则恨不得自己化身为那条大鱼,一把将胖子拽下湖里淹死。当然他本心不坏,只是胸怀略窄,容不得处处不如自个儿的胖子有机会逞英雄。

几番折腾,那条大鱼终于筋疲力竭,被高桂甫拖至岸边浅水处。高桂甫仍未骄纵大意,徐徐收线靠近,那鱼偶尔使劲扑腾,他就放松鱼线,不至于崩断他俩唯一的联系之物。

高桂甫靠至极近处,伸手便能摸到鱼头。

居然是一条大青鱼,背青而肚白,由于金浪湖湖水清澈,这条青鱼鱼鳞浅淡,如漂水的柳叶,非是昏浊江河捕捉的那种鱼背青乌的颜色。

高桂甫正要取下鱼钩放它归去,忽然一只手臂伸来,手指扣住鱼鳃,单手便将少说五六十斤重的青鱼提离水面。

老道人嘿嘿笑道:“这么大一条江鲜钓到又放了,岂非暴殄天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看来小娃年纪轻轻尚不懂得。”

封星羽插嘴道:“这鱼好吃?”

老道人满是得意神情,大笑道:“别人下厨烹饪自然仍是一条寻常鱼鲜,落在老道手里,那便是一味世间只此一份的美味佳肴了!”

高桂甫并未觉得杀鱼吃鱼有何不妥,先前放鱼回湖,只因大小鱼类都是侯府私物。遇到真正喜爱的漂亮鱼儿可以讨要,但若是为了口腹之欲扛条鱼回家,不仅可能从此让人小看,回到家说不准还要受一顿打骂。但如今小侯爷都一副小馋猫的模样,自己哪里还需要矜持。

张棋观见胖墩发呆,又自作聪明以为他舍不得这条漂亮的大青鱼,于是欢欣鼓舞地怂恿老道人杀鱼。

封星羽打量那条仍在拼命摆动身体的大青鱼,下决定道:“回程!此间没有林木柴禾,咱们到最近处寻间厨房!”

“无需如此麻烦!”老道人伸手一招,数百样物件从天而降,锅碗瓢盆铁鼎勺铲,连土灶和柴火都一应俱全。

把一众孩童和仆人看得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位平常邋里邋遢到处闲逛的老道士居然是位神仙。

随后数道长虹从各处飞掠而来,最近最先落地的是秦韵渐,然后依次是陈玄江、典山海、陈彩衣。这四人陡然发觉侯府之内竟有人施展惊为天人的御物神通本领,以为大敌来临,故而尽皆全速赶来抗敌。

秦韵渐看到始作俑者一手持菜刀,一手提青鱼,苦笑问道:“前辈您这是?”

老道人面对众人布满阴霾的神情,饶是他本领高强,仍不禁有些心虚,干笑两声,“杀条鱼而已,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不然...我放回去?”

又是两道长虹掠起,典山海和陈玄江愤然离去。陈彩衣面无表情,稍稍睁开一线的双眸重新合上,她的身影在湖面上一闪,便也消失无踪。

秦韵渐其实松了口气,超一的老怪物武力之可怖,从紫渎老祖身上便可初窥一角,若是府上有人让他动了杀心,侯府全力拦截当然能成,但是代价必然极大。

“长到这个年岁的青鱼,喉骨该有鸡蛋大小,此物才是鱼身上最难得的宝贝。打磨掉外骨皮之后呈现橘色,手摸如沙砾,观之如琥珀,我们家乡那边父母会在自家小孩脖间挂上一个,用意驱邪压惊。”秦韵渐说罢便告辞离去。

老道人将青玉按在砧板上,手起刀落,下刀剖鱼如文人执笔,竟然隐约有几分潇洒逸气。他取出青玉喉骨,吹了一口气,喉骨外层骨膜立即脱落,变成一枚小小的令牌。令牌两面刻字,一面离字,一面易字。

令牌被随手抛给高桂甫,高桂甫到手之后就要转赠好兄弟,封星羽以湖中青鱼甚多为由,婉拒了胖墩的好意。

老道人将一条大青鱼剔骨分肉,用各式厨具煎炸烹煮,弄出了七八道菜肴,三人拿筷子夹来一尝,果然口味独特,齿颊留香,令人回味无穷。不过其中有一道酒泡生鱼片,三名小孩都没能越过心中那道的坎,是以十分抵触。只有老道人吃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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