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轻贱皎然新雪色,雕琢一二

江水在逸王府上住下了。

储诚庭允诺,若她留在逸王府一个月,则浮碧荆山玉必将亲手奉上。

因而江水自然不会不答应。

至于江水留下的住处,还是那套既不奢华也不寒碜的厢房。

夜里她本想披月练刀,刚开了起手式,却听见一阵细索的声音。

于是收起刀,江水悄然隐匿到暗处。

而后却发现居然来了许多举着烛火的仆婢,竟然是在移植着白日里储诚庭所路过的梨花。

这时候移植过来,也不知能不能成活。

但梨花纷纷叠叠,如雪浸霜,在烛光的照耀下有着别样的美丽。

毕竟只需在讨好的女子前美丽几日便可,日后死活不论。

浩荡的队伍后还有几个人抬着块盖着绸缎的牌匾,隔着布匹倒是看不出写了什么。

江水冷眼瞧了一会,随意收起青昙回了厢房闭目养神。

等第二日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完了之后,又换上新的一件与昨日所着别无二致的花间裙。接着便有人来通报,说是王爷欲请姑娘共用晨食,烦请姑娘移步。

从昨日江水便在思索为何储诚庭要这般行事,总不能是以她来怀念耿葵先生。

先不说她与耿葵先生并无半点相似,她还曾一度怀疑耿葵先生的死与她另一个师兄有关。

如今知道了,她这个便宜师兄是储诚庭。

那么江水还有什么好想的

留在逸王府之中见招拆招,或者顺水推船。

她倒是有些期待这一个月会如何呢,抚摸着激动到战栗的青昙刀,江水笑着压了压它的颤动。

不着急。

说来惭愧,她在山谷之中避世练刀,乃至出谷时却以在瓶颈久矣,纵然拿到了魔刀青昙却只是承利器之便。

先前的一路上,她有时甚至还压不过刀的魔性。

可就在为越生桑奔波的路程中,所见所感,点滴积累至今,加上昨日霍然被储诚庭解开她的真正来源。

一时间心境松动,仿佛有几分打破桎梏的意思。

倒是能够更轻松地压制住青昙刀了。

江水在无人可窥见处露出凉凉的一个笑,储诚庭想将自己驱之邪道,误打误撞之间却成全了自己。

真能够称得上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是否放不下江青梗是一回事,可由旁人拿捏住江青梗的过往又是另外一件事。

为今之计,还是按照着储诚庭的布局来走,随机应变。

她施施然走出了厢房,却被眼前景致迷惑一瞬。

昨夜里烛光羸弱,轻贱了梨花的皎然,此刻素华静驻,举目清寒。

纵有昨夜曾相见,却还是不俗极了。

果真多的是人诚惶诚恐地争着为逸王妃示好,费神,匍匐于下。

但不论如何,这确实是江水十分之喜爱怜惜的一种花。

如今还未来得及生长出嫩叶,只有令人望而却步的重叠雪色压在云下蔽日遮天。

这也确实是江水十分喜爱怜惜的时节。

她的小山谷中也有几株梨树,每逢花盛处,孤月满山笛。

爱怜一瞬后江水便收拾好神色,轻巧转身去看匾额,将那些梨花抛在身后。

惊华屏。

嗯,是个朗然不矫情的名字。

她已然记不住昨日来时这个厢房可有什么名讳了。

储诚庭静候江水许久,侍奉左右的只有秋劫一人。

秋劫是个聪明人。

鲜少做无谓之事,恰到好处地揣摩主上的心思,这也是秋劫深得储诚庭信任的原因之一。

且据秋鹭所言,昨日她与江姑娘普一照面,便输给了那江姑娘。

原本主上只有着拉拢之意,但多番权衡着,却居然在屏退众人后许下正妃之位......

也多亏他深得储诚庭信任,这才能够得知,要知晓他昨日也在被主上屏退的众人之中。

不论结果如何,秋劫暗自揣度道,对待这个江姑娘绝不可轻慢。

储诚庭似乎察觉到了秋劫的心思起伏,不过他并没有同他说什么的意思,只敛眉瞧着精致菜色。

忽而有声音从远处传来,秋劫微微俯下身向储诚庭道:“江姑娘已到门外。”

储诚庭抬起眼,江水绿云风流挽,皓腕停烟柳。

当年耿葵容颜艳丽不可逼视,红衣在她身上倒像是与好容颜争相斗艳,而江水则不然。

清丽含光目,倦倦流哀眉,轻易牵扯住了过艳的章丹色衣裙。

一时间分不出谁胜谁负。

自然,储诚庭并没有将她当做谁的替代品之类,正如江水所想,他是用耿葵先生来隐晦动摇她的心神,好将她驱逐至于邪道。

昨日江水一时不察果真入了圈,可到底他们都算耿葵先生教导过的弟子,各有经历,谁又差了谁许多

因而一夜之间江水便回过味来。

看着储诚庭“费心”讨好也就一笑而过。

至于她长了多少杀意,暂且不提。

江水先道:“师兄。”

“青梗。”

储诚庭还是唤她青梗。

对此江水并不以为意,施然近前落座于储诚庭对面。

耿葵先生自然是知晓她在叶家的“调养”下味觉喜重的,因而此刻她也不觉得这些菜色有什么问题,更没有大惊小怪。

储诚庭见她并无疑问,真心实意露出了极为浅薄的一个笑容。

寂然饭毕,漱口净仪。

储诚庭便预备去书房处理政务,临行前体贴询问江水可需多些人手伺候。

昨日因为多次出言不逊被江水割发示威的那个丫鬟已被储诚庭发落,他将此事未有遮掩地告之江水。

江水颔首表示知晓,却只说无须再加人手伺候。

被江水拒绝了也不恼,只拿出对未来王妃的敬重来待她,储诚庭又道若嫌王府拘束,午饭后他可陪同去王府之外走走。

现下他手头还有些事物需要亲手处理,江水可在王府之中随意走动,若是有兴致藏书楼刑房药堂,她皆可入内细观。

江水只是含着笑。

她客气道:“不妨事,师兄不必在意青梗。”

两人相处非敌非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争锋相对在无形处慢慢凝时。

勉强相称为师兄妹的二人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他们心知肚明,然而棋逢对手方才有意思不是

储诚庭摇摇头,抬手止住秋劫预备推他前去书房的动作。

秋劫顺从地退后半步。

花厅门未阖,储诚庭斟酌词句,而后开口:“若青梗想拜耿葵先生的坟冢,待日落西山后,师兄前来寻你,与你同去。”

江水喉头一涩。

耿葵先生的坟冢居然会在逸王的封地,那么曾经手迫为储诚庭所驱驰的耿玉儿,又同耿葵先生是什么关系。

姊弟,姑侄。

或是母子

储诚庭欣赏着江水克制不住流露出的稍许痛苦,只可惜那痛苦只有一瞬,未能长久。

但因此储诚庭反而更加赞许她了。

不愧是耿葵先生的弟子,堪与自己互称师兄妹。

只是还是稚嫩了些,倒是叫人觉得怜爱,有进一步雕刻的欲望。

储诚庭在秋劫的侍奉下前去书房,江水起身送行,却并未行礼。

便静静站在原处目送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