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浮花（上）
第三十八章浮花（上）
凌晨开始出发，直到下午时，曼尼奇才带着押送的队伍堪堪脱离雪山的夜幕，走到睿智湖附近，遥遥望见切锋的那几栋高楼。
雪山上的夜晚比正常地区的昼夜更替时间更早，此时是下午四点左右，雪山已经一片漆黑，睿智湖这片却还很是明亮，从后方到这里光亮在天幕上显现着由暗到亮的渐变，让人有种赶到了时间前头的错觉。
“先在湖边休整一下吧。”曼尼奇对身边的队员说。
押送着足有几十名的不法者，即使是把他们全都栓到大岩蛇上，要运送下来也比上山时浪费时间得多。
“曼尼奇先生，您有火系精灵吗？”身旁的队员手里拿着打火石，但看他疲累的样子，显然想借用更省力的办法。
“没有，不过，我有这个。”曼尼奇放出了自己的沙奈朵，沙奈朵用念力将队员手中的打火石轻轻抓取，在空中准确一撞，溅起的火星落进柴堆中，渐渐升起火焰。
与露露所学颇杂不同，曼尼奇的沙奈朵走得是最正统的超能力路线。
“怎么样？万用型的哟。”曼尼奇挤眉弄眼，颇有深意。
队员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干笑一声，其实他倒也已经蛮习惯曼尼奇的行事风格了。
做事时很牢靠，但平时却总用自己和沙奈朵的关系来开别人的玩笑，队员也说不准这究竟是种轻浮还是下意识的自嘲，又或者其实是对别人的嘲弄？
队员是治安局的治安员，是君莎的死忠，这次君莎仍留在山上殿后，他自己则被分派到了曼尼奇的队伍中一同押送不法者下山，他自认对曼尼奇也算熟悉，也稍微知道曼尼奇当年的那些事情，想必曼尼奇对此也并没有完全放下。
曼尼奇之所以选择到切锋来任职除了避风头的原因外，未必没有借助切锋这边再次重振旗鼓的意思。
因为作为环境更为贫瘠的神奥北部，人们对上位者这些可归纳为生活作风的问题并不会太过注重，他们需要的不是高高竖起的道德模范，而是能确实让他们吃上饱饭的有能力者。如果上位者在这里被人们以生活作风问题攻讦，八成首要问题不是作风，而是因为他没办法用温饱堵住人们的嘴。
因为曼尼奇确实具有相当的能力，作为流浪精灵收容所的所长，曼尼奇对切锋环境的改善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切锋的人们对曼尼奇大多是友善的，除了偶尔个别那些把精灵当做神来供奉的精灵极端保护主义者与视精灵如牲畜的精灵极端歧视者，这些人尽管观点背道而驰，但对于他们而言曼尼奇将精灵作为伴侣同样都是不可理喻的。
也许就是这些不时出现的杂音仍在不断刺痛着曼尼奇心中的伤痕，让他反而得以坚持与沙奈朵一直走下去吧。
曼尼奇心目中的沙奈朵绝不是像他玩笑里那种喻意隐秽的“万用型女朋友”，而是可以抛弃一切来呵护的女神吧。
他已经放生了早年那些与自己一起参加华丽大赛的其他所有精灵，唯独只留下了沙奈朵这一只精灵，想必他是害怕自己与其他精灵的关系影响到沙奈朵吧，“其他朝夕相处的伙伴只能作为宠物唯独自己截然不同”，他想必也考虑到沙奈朵心中会出现这样的落差，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吧，沙奈朵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灵。
也许这也是一种意义截然不同的“万用型”吧，对于曼尼奇而言，那只沙奈朵确实已经是他剩下的一切。
搜查队员们一起坐在火堆旁取暖，不法者囚犯们则没有这样的待遇，被绑在大岩蛇身上，就算联盟法律上再怎么强调优待囚犯，从感情上来讲他们也不可能像保姆一样地伺候这些囚犯。
曼尼奇与他的沙奈朵坐在一起，享用着沙奈朵捧给他的一壶热茶。
这是沙奈朵突然神色一动，看向了远处。
曼尼奇的目光追随而去，也看见了一个没有料想到的人影。
阿雪。
她手里拎着一把特别的带鞘长刀，向这边走来。
她的目光满是杀意。
曼尼奇和沙奈朵不禁站了起来，面对她的方向。
沙奈朵身上的念力不禁开始散发，对于这个曾经扇过曼尼奇一个耳光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好感。
但曼尼奇却轻轻拦住沙奈朵，就算没有超能力，但他也能明显看出阿雪针对的并不是他，已经阅读过那份文件的他，心中渐渐了然。
阿雪的目光从曼尼奇身上一掠而过，钉在了大岩蛇的那边。
准确的说，是大岩蛇身旁那些不法者囚犯的身上。
“那个，阿雪？这些人确实罪孽深重，但请把他们交给法律来审判。”曼尼奇与沙奈朵拦住了阿雪，搜查队的其他队友们也警觉地退出谈笑的状态，站了起来。
阿雪的目光稍微收回，只在曼尼奇身上稍微看了一眼。
“你是谁？”
曼尼奇一时语塞，但已经知晓了阿雪身世的他知道阿雪记忆力很差，倒也能理解。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一呆。
越过阿雪，他看见远方切锋那边的大楼，集体大幅度地开始抖动。
沙奈朵与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目光跟随而去。
也就是这一瞬的注意失散，被有心人抓住了空隙。
阿雪脚下的阴影突然像花瓣四散，四片阴影飞快逼近沙奈朵，在地上形成黑色的十字，将她牢牢钉住。
不知从哪来冒出的人与精灵向搜查队员们发动了袭击。
一道旋转的风轮从远处疾掠而来，向着沙奈朵袭来。
被四只耿鬼同时吸附住影子的沙奈朵一时感觉连灵魂都要被冻僵，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飞轮靠近。
阿雪微微露出错愕的表情，但最终对眼前即将受难的沙奈朵无动于衷。
曼尼奇却猛地上前，挡在了沙奈朵的面前。
就像被从除鳞钢刨上刷过的鱼，碎片飞溅。
看着近在眼前的曼尼奇，阿雪神色再次一动，看着倒下的曼尼奇和那只勉力挣脱耿鬼束缚、扑向曼尼奇的沙奈朵，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是她与忍者交易的最后内容，她要忍受耿鬼身上的寒意，掩护耿鬼走到曼尼奇的身前。
她不知道忍者他是否是想要曼尼奇死，那最初对向沙奈朵的攻击但即便就算死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周身一片混乱，搜查队员们与不知从哪冒出的人们战作一团。
刚才在远处偷袭的忍者那边突然传来巨响，他竟然被人从身后偷袭了。
叉字蝠与夜巨人被一只沙奈朵压制住，忍者狼狈翻滚，一只大嘴娃向他急速靠近。
翻滚的过程中他的手脚在地上诡异地蹭动，接连几次变向，却终究没有逃脱那只大嘴娃攻击的范围。
大嘴娃掀起的妖精之风阻碍了忍者的动作，马尾像蛇一样甩到，探过了两米的距离，在忍者心口的位置狠狠地抽打了一下。
他的胸口肉眼可见地坍陷，如失去灵魂的人偶在地上翻滚两圈，寂静委地。
爱兰快速跑过睿智湖的冰面，来到了曼尼奇的身边。
沙奈朵双膝跪地，紧紧抱着曼尼奇，她不会说话，她和她的主人从来都没兴趣让她学习人类的语言，他们不需要用此来寻找彼此的共同点。
她只能直直看着怀里的曼尼奇，低沉的呜咽像是无限拉长绷紧的线条一样渐渐撕裂，猩红的精神波动如哀色的薄幕将他们笼罩，她不断地释放着治愈波动，想要挽回曼尼奇的生命。
曼尼奇的身体已经向破布一样，布满各种创口，就像受不住口的水袋，鲜血瞬间流失掉了大半，即便是治愈波动，也无法拉住迅速衰竭的器官。
“我来晚了。”爱兰单膝跪下，对着自己凄惨的好友，轻声说。
曼尼奇咳出一口气，无力摇头，他似乎也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果。
“照顾好她。”
爱兰当然明白他说的是谁，但她咬了咬牙，不肯放弃，左右看了看，想出办法。
“沙奈朵，用瞬间移动！”
哀伤的沙奈朵眼前瞬间一亮，她并不精通瞬间移动，但付出一些代价并没有问题，只要能赶回切锋，乔伊一定有办法救曼尼奇，仿佛重新看见了希望的火光，她拼命也要抓住最后的渺茫希望。
但她刚刚起身，就再次遭逢变故。
有一股恶风从旁边袭来，在发生思考之前，沙奈朵就已经先做出了动作。
她抱着曼尼奇侧身，将曼尼奇挡在了另一面。
一只精灵以可怕的高速掠过，在与沙奈朵相错的瞬间抬头，撕扯下了沙奈朵的一部分身体。
“不！”爱兰不禁悲呼。
沙奈朵摇晃了一下，单手扶着曼尼奇，无力栽倒。
爱兰不禁想要冲上去扶住他们，但那只精灵再次飞回，她的沙奈朵与大嘴娃挡到她的身旁，那只精灵冲击的距离让爱兰和她的精灵不禁一同向旁边退步。
“是谁！？”她不禁怒喝，沙奈朵的精神波动向四周扫荡，企图找到那个偷袭者。
对方并没有企图隐藏，徐徐向着这边走来。
这是一位看起来无比苍老的老男人，目光里满是能将人刺痛的凶光。
“我本来以为，你瞎了以后就会老实一些。”
“果然是你。”爱兰面向老人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意压抑成炽烈的斗志，“拜你所赐，变成了盲人，我反而更能正视自己的过去了。”
“是吗。还真是差一点，计划的重要一部分就被你破坏了。”老人的目光在曼尼奇身上一顿，看着他出气渐熄的样子，然后收回视线。
“老老实实当个盲人我也许就会当做切锋没有你这个人，当你既然出手，就已经做好领死的准备了吧？”
爱兰狠狠攥紧拳头，却没有回话。
爱兰身后的曼尼奇微微摇头，他知道爱兰能够看见，他艰难转头与沙奈朵对视，看着对方渐渐黯淡却不舍从他身上的眼神。
“去吧，为我们报仇。”
“好。”
爱兰最后深吸气，与她的精灵一同向前。
“还有后面那个小姑娘，也一起走吧，你们也不想打得天崩地裂，这里的死者尸骨无存吧？”老人对着还未死去的曼尼奇扬了扬下巴。
花子冷着脸，从远处的森林中慢慢现身。
那股怒意再次从爱兰的心中涌起，虽然不知道花子是谁，但如果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和老人对战时，花子说不定能想办法对曼尼奇施救。
但老人掐断了曼尼奇最后的生机，半胁迫式地要将她们逼到别的地方去，让曼尼奇在这里静静死去。
这就是天王级实力的自信。
自信能够在压制两人的同时，仍有余力将曼尼奇再次撕碎，所以他才能以曼尼奇的尸骨作为要挟。
最后“看”了一眼那位与伴侣相拥的挚友，爱兰坐上她的波克基古，向着雪山的方向飞去。
“你呢？”老人转过头。
花子冷笑一声，放出毽子棉（NO.189），一跃而起。
老人也坐上了自己的那只精灵，跟上两人，向着雪山那边快速远去。
场上渐渐归于寂静，搜查队员们见势不妙，已经分头撤离，就算联盟治安局的规定里也从没要求治安员们一定要为公献身，对战往往只止于精灵之间，面对肆无忌惮的人身攻击，撤退之后恢复精灵再重振旗鼓再是最正确的选择。
唯一要死去的只有曼尼奇而已，对武器产生了感情的不合格战士。
那些袭击搜查队的人们似乎也对这边没有留恋，无声无息的消失。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阿雪再次走来，她看了曼尼奇一眼，没有救对方的想法，她也没有任何治疗的手段。
躺在地上的曼尼奇却艰难开口，“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你的身世。”
阿雪停下来，倾听曼尼奇最后的遗言。
曼尼奇却没有立即继续，他看着怀里的沙奈朵，比他受伤更重的沙奈朵连对使用治愈波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眷恋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
曼尼奇对着沙奈朵展现温柔的笑容，只要她眼中的光芒最终消散。
他艰难抬手，为至死到要一直看着他的沙奈朵轻轻合眼。
“我并不恨你，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被造化捉弄的人。我知道你想要报仇，但是你明白吗？这些人不过是在利益驱动下集结在一起的不法者，刚才的那个人，他才是真正用利益驱动这些人的始作俑者，你现在也不过是在替他灭口而已。”
“杀了这些人，我迟早有一天也会杀他。”
“他明白你的资质，所以确实会给你更多的资源。仇恨确实能让你变强，但却不会让你变得比他更强，你会被他一直玩弄在鼓掌之中，到头来一切为他做嫁衣。”
“我会比他更强，我一定会杀了他。”
“你越强只会越让他称心如意，他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你不可能斗得过他。”
“这本来就是对赌，他赌能掌控一直变强的我，我赌有一天能将他杀死。否则呢？你有更好的办法杀死他吗？”
曼尼奇沉默片刻，方光返照似的迅速说道：“那我们，也来打一个赌如何？”
“我知道一些未经证实的秘闻。”他伸出手，艰难将手放到沙奈朵的胸口，指了指那块红色的感知器。
“沙奈朵一身的生命力都聚集在这里，据说在沙奈朵生机未完全消散之前将它取出来，有一天遇上能够产生共鸣的人，就能再次复活。”
“愿意和我赌一把吗？我将这块宝石交给你，赌她有一天能再次复活，高级训练家的精灵，想必还是有些价值的吧？”
“这是你的赌注？那你需要我付出的赌注呢？”阿雪问。
“请你好好照顾她，好吗？”
“请不要再向她提起我。”
像是心满意足，他闭上眼睛，轻轻在沙奈朵额前吻定，就此停滞。
阿雪默默看着，那只极通人性的雪妖女也出现在她的身边，似乎也被这对畸恋所震动。
“这就是好人的结局吗，雪妖女？”
雪妖女无言无语，只是静静地靠近她。
她弯下腰，将手放在了沙奈朵的胸前，沙奈朵受伤的身体早已松散，她轻易地取下了那块红宝石般的感知器。
“阿雪！你在干什么！！”
饱含着不可思议的声音，突然从睿智湖的对岸传来。
是阿晓。
这个女孩向来有着能够找到别人的神秘天赋，相必这次她又是跟着花子找过来的。
看着湖对岸地上那两具破烂的身体，这个善良的女孩被突然袭来的恶心几乎眩晕。
正从沙奈朵胸中取出红宝石的阿雪，仿佛就在杀死那只精灵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就算你再讨厌他，也不能这样做啊！”阿晓拼命地摇头，仿佛想要从噩梦中苏醒，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好友会作出这样的事。
只是阿雪面无表情，将红宝石收好，背对阿晓，走向已经被击晕的大岩蛇方向。
阿晓预感不秒，尖叫着，踉跄跑上睿智湖的冰面，想要过去阻止她。
“不可以！阿雪你不能放了他们。”
阿雪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问。
“你是谁？”
脚下微微传来震动，远方的切锋大楼倾塌而下，却无人注意。
被绑在大岩蛇上的不法者们兴奋地看着她，“女孩，快点，快替我解开绳子，我来帮你收拾对面那个小家伙。”
阿雪抽开手中的长刀，高举过头，毫不迟疑，向前挥去。
阿晓手脚并用，在光滑的冰面上踉跄跑动，却再怎么也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刀起刀落。
几朵红梅洒落雪地，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