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熊皮

黑水镇集市逢双数之日即开,是数十里方圆内最热闹的集市。

坊内有裁缝铺、米铺、肉铺等以及前来贩卖杂货的摊贩,坊市外则是牲口禽畜市子。

所谓‘坊’,是以土方夯实版筑成一人高的土墙,围拢而成的所在。有些富裕的镇县,甚至会以石头垒砌墙壁。

土墙经年修葺,已经甚为坚固,可以规避野兽,坊门前亦有宗派赐下的守门符,可以稍稍抵御一般邪祟。

住在坊子里的人,无一不是一镇富户、当地名流。

不过,一个小集镇的名流富户其实与普通百姓也无甚差别,至少叶玄行走在其间,没有发现周遭这些来来往往、面黄肌肉的‘名流’,与坊子外的百姓有何区别。

正值集市开市,坊子里倒也热闹,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小摊贩就在街道两边铺上一张破布,把贩售货物摆在布上,任君挑选,来往人群偶尔在摊前停步,与摊贩砍价交流,或者成交给钱走人,或不成交相视一笑,也无伤和气。

叶玄这是第一次逛黑水集,也不急着买了糠麸就走,便先与胡屠户分别,拉着囡囡在人群里穿行。

他们偶尔在一些新奇玩意的摊前停步,看上一看,走了一路,便给囡囡买了一个拨浪鼓,两个犬大仙面人,惹得同是逛坊市的其他小孩子艳羡不已。

叶玄先领着囡囡去了裁缝店,令裁缝量了她的身高等等,请人为她量身定做一套春衫,一套冬袄,又买了一套成衣,加上定钱,一共花去九枚大钱。

他把道观的香火钱也收集起来,刨去买猪崽的尾款,身上尚有二十枚大钱,当下便首先花去将近一半。

接着,两人又去了米铺,叶玄定下两百斤糠麸与两百斤精米,合计三十七枚大钱,叶玄先给付五枚大钱做定钱,待米铺伙计把粮食拉到道观,再付尾款。

忙完大事,叶玄身上便只剩四枚大钱。

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是肉痛良久,盘算着结去裁缝店与米铺的尾款后,自己还剩多少存款。

又想到要在后山起一个园子,不免要请人帮忙,又是一笔花销,仔细计算下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生活就是如此,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当然,若是只出不进,也得细思量自己对待钱财支出是不是太粗放了点?

本来叶玄还想带着囡囡在集市上逛一逛,但身上所剩钱财不多,便熄了念头,与米铺和裁缝铺说定之后,去胡屠户的肉铺提了五斤排骨,沿路向坊外走去。

买拨浪鼓与面人时,他就与囡囡约法三章,因此囡囡看到另外的新奇玩意虽然依旧想要,但并未缠磨叶玄,乖乖地拉着叶玄,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倒也自得其乐。

走到半途,见有许多人围在一个摊子前,指手画脚地议论,叶玄便欲避过人群,一缕气息忽然飘浮而来,掠过皮膜,让他感觉到一丝寒意。

时下天气较热,根本不会觉得冷。

叶玄又一向警醒,这丝气息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追溯气息,领着囡囡不自觉地走进了那处人群,周遭百姓见他到来,纷纷与他打招呼,同时让开一条路。

“道爷也来赶集啊?”

“一会儿坐咱的牛车回去吧,跟您顺路!”

叶玄笑着一一回应,转而看向众人围拢起来的摊子。

满面胡茬、脸上有多道伤疤,包着头巾的中年男人坐在摊子前,见到叶玄来到,亦是微带紧张地打了个招呼:“道爷,这都是新扒下来的毛皮,还有晾好的野味,您随便看。”

他紧张什么?

叶玄心头掠过困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点头,垂首看向了破布上摆着的商品。

黑乎乎的一大团毛皮登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再去关注其他东西。

这一大团毛皮摆在最中间的位置,四周还有两三张獐子皮、鹿皮,以及整只晾獾子、小野猪之类的野味。

叶玄蹲下去,凑近去摸那团黑皮,便觉寒意更甚,令血迹斑斑的毛皮亦有了些许刺人皮肤的手感。

这张毛皮,非是凡物。

“这么大一张皮,该是熊皮吧?”叶玄笑着向摆摊猎户问道。

摆摊猎户咽了口口水,还未回复,周围便是议论声四起。

“这么大张皮,就是黑熊皮,错不了!”

“王二何时有这么大能耐,敢猎黑熊了?”

“应该是正好碰上死熊,捡了个大便宜!王二,你这皮卖我吧?我出二枚大钱!”

众人一番议论,已经把实情猜出了七八分。

猎户王二跟着点头,吞吞吐吐道:“这皮,这皮确实是碰上的一头死熊。”

他想了想,又迟疑着补充道:“看起来又不太像常见的黑瞎子,得有别的黑瞎子一个半那么大。”

说着,他翻起毛皮,把熊头的位置对着叶玄:“您给看看!”

王二没把熊头剥下来,其完整地呈现在叶玄眼前,便似一张骷髅脸一般,透着邪异阴森。

叶玄手掌摸上熊头,怀里的印玺跟着一烫。

龙鸟印玺又有新收获,从这熊皮之上获得!

他精神一震,装模作样地观察一番,实际也未认出这是什么品种的熊类,便老实回道:“认不出。”

王二顿时一阵失望:“道长也认不出,想来也是了不得的山熊。这熊皮那么大,要是做成袍子,一个冬天可就不会觉得冷哩……”

“道长,你要想要这皮,我十枚大钱卖给你怎么样?”他眼睛发亮,询问叶玄。

十里八乡的乡民皆知道观里的道人们虽不看中阿堵物,但必然不缺这玩意。

不过那是大多数道长的性子,王二把主意打在叶玄身上,却实在是想岔了叶玄的‘品性’!

围观乡众都噤声看着叶玄,眼神玩味。

他们却不打算开口提醒叶玄这熊皮有何特异,只看这位道长脑筋够不够灵醒,能瞧出其中蹊跷。

若能瞧出,他们自然少不了几句赞扬;若瞧不出,以后请这位道长办事儿,是不是可以少给他点供奉钱?

张大家中发生的事情还未在黑水镇传开,绝大多数人不知他们眼里温和良善的叶玄,已然亲见几十条人命的陨落,甚至涉足邪神降临之事。

他们对叶玄虽有亲近,但并不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