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章 万古盟约何所求

万古之前,酆都鬼君威凌诸天的时代,一个被魔火灼烧,天生孱弱的弱小鬼童,忍不住心中长久的困惑,提出了质疑。

「废物,你瞎说什么?要不是陛下慈悲,令黑日与血月交替升空,驱散冥土长夜的寒冷,你这样的废物早就死了,居然还敢质疑陛下?」

面目狰狞的巨汉厉鬼,拿着硕大的狼牙棒,不住挥舞,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小小孩童,满是不屑。

冥土之上,亘古不息的黑风,摧残神魂,漫漫长夜中的寒冷,如跗骨之蛆般,困扰着一切鬼物,直到酆都鬼君横空出世,登临永恒,创造了黑日与血月,赐下了温暖,才令鬼物从这悲惨的处境中摆脱出来,因此,听到居然有鬼胆敢质疑陛下,不止巨汉不满,更惹得周围群鬼激愤,齐声讨伐。

「居然敢质疑陛下?」

「要不是有陛下的阵图,我们早就被魔军消灭了,你个废物,事情做不好,居然还敢闹事?」

「杀了它!」

「烧死它!烧死它!」

永夜城,占据着鬼界边界的一处小小灵脉,原本不过是勉强容纳数十万鬼物的小据点,因为靠近魔界,在鬼君一统鬼界之后,成为守卫鬼界的一处关隘,修成坚城,派来鬼将,又赐下了阵图,用以防御。

主宰魔界的疯嚣之主没有理智,只会在九幽与其他世界生出通路时,派出魔军侵袭,更厌恶冥土黑风的气息,素来无视一旁的鬼界。所谓的关隘,不过是个象征性的摆设,偏偏这几年新崛起了一支魔族势力,野心勃勃,四处征伐,不止侵袭仙佛,也没有放过相邻的鬼界。

近一年来,永夜城已经遭遇过三次袭击,都被鬼君册封的守将,以阵图汇聚千里地气、众鬼之力,轻易挡下,稳如山岳。

这个天生孱弱,始终摆脱不了孩童造型的小鬼,至今没能进入地阶,不过是一员小兵,刚刚却宣称发现了阵图的破绽,在群鬼听来,简直是哗众取宠。

「……怎么回事?」

众鬼的咒骂和指责远远传出,陡然一道厉喝传来,千万鬼影从天而来,时而汇聚成一道,时而分散开来,却皆是一般模样,正是驻守此地的鬼尊夜恶来。

巨汉连忙禀告,夜恶来身后鬼影憧憧,如同化身千万一般,听完巨汉的回报,无数双血眼一齐看向小鬼,千百声阴森的问话一起响起,让鬼也不寒而栗。

「就这么个废物说的话……你也信?」

巨汉浑身颤抖,甚至连身形都维持不住,小鬼想要开口,却骤感剧痛袭来,一股焚烧神魂的阴火自体内燃起,以自己的神躯作为燃料,愈发猛烈。

「妄议君上,当受阴火之罚,你就在这好好受着吧。」千百鬼影一同舞动,凝成一团,消失不见。

巨汉打量了阴火之中的小鬼一眼,面无表情,挥舞狼牙棒将其余鬼物驱走,只留下几名看守。

阴火中小小的鬼童,落在地上,不住挣扎,双唇不断开启闭合,却非是在痛呼,而是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反覆呐喊。

「我……没……错……」

阴火焚身的灼痛中,小鬼思潮如涌,想起了很多事。

它不太记得生前的事了,只依稀有印象,活在某个白痴贵族的领地内,因为领主愚蠢的命令,整个村庄的人遭到浩劫,死得含冤莫名,小小年纪就变了鬼。

又因为领主手下施加的诅咒,即使成了鬼物,也天生孱弱,很艰难才能存在,修练更是无从说起。

周遭的鬼物,都因此蔑视自己,九幽从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自己却从未绝望,哪怕不能修练,自己也没放弃学习,钻研寻常鬼物不会涉猎的阵法与咒术,想要累积自我价值,更因此看出,鬼君赐下的阵图,在敌军三次攻打后,已出现不起眼的缺口,这很有可能是敌军的战术,如果不进行修补,当敌人再来,己方很可能全军覆没。

自己慎重地提出了警告,希望证明自我价值,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也许,自己想得差了。比起看穿阵法、咒术的目光,识时务的眼光更有价值!

黑日落下,血月升空,阴火渐渐熄灭,鬼童感受到焚身之痛的消失,惊觉本该将自己焚尽的阴火,已莫名熄灭。

「我……还……活着?」

抬起头来,更发现四周的看守都已经不见,城外不时传来一股股波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乱。

「魔族进攻?」鬼童似有所悟,连忙飞身而起,拖着淡若透明,快要魂飞魄散的残躯,趁着城中混乱,离开了刑场,飘往古城一角。

……应该还来得及,现在去,还能够弥补……我还有力量,我还可以的,这是我最后的作用了……

明明不被同伴和鬼将认可,明明被判了阴火之罚,只要被其余鬼物发现,就会被抓回去受刑,鬼童却一心记挂着阵图的破绽,一路逼开过往的同伴,朝着古城西侧的角落而去。

或许是因残魂已接近极限,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鬼童的身躯愈发透明,速度越来越慢,更不由自主的泛起许多念头。

……为什么!我明明才是对的,明明是要去救它们,却要躲开它们?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要消灭了,却还要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明明它们都不相信我,甚至憎恶我,我还要帮它们?

……我这么想拯救它们吗?就因为是曾经的同伴?

一个个接一个的质问,鬼童脑袋仿佛要炸开,身形时而跌落,时而攀升,在空中飞出一道诡异的曲线,险些坠落,直至快要抵达,才隐约有了答案。

……不!

……我不是为了它们!是为了证明自己!

……我是对的,我不是天生孱弱的废物!我才是最有用的那个!

坚定信念,鬼童只觉得体内涌出力量,支撑着自己飞过最后的一段,来到城西的灵脉一角,就要运起鬼力,尝试弥补阵法破绽,却骤然气空力尽,连鬼气都不再受控制。

……怎么在这时候!

……不!

鬼童想要尝试燃烧自我,激发最后的力量,却陡然生出一股预感,勉强转头,只看见一队人马,正迅速靠近这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更没有触动护城大阵,赫然是前来偷袭破绽的魔军。

「好恨!只差一点……就……就能证明了……」

绝望的呓语,消失中的鬼童,无力补上阵图的缺口,而领头魔将也发现了它,凝目看来。

「……咦?这里有个奇怪的小家伙……」

虽然特意收敛了力量,这名魔将依旧霸气滔天,王者气派堪比鬼君,鬼童明白自己慢了一步,就算牺牲魂魄,也来不及修补完善,顿时眼前一暗,到了极限,昏倒过去。

「明辰,过来帮手!」

意识消散的最后,鬼童隐隐感到有股力量,罩住自己消失的魂躯,更吆喝起来,「这小家伙有意思,抢先一步拦住我的路,如果它成功,我们就有好戏看了。」

醒来的鬼童,从看守自己的魔族那里得知,永夜城已被魔军攻下,成了魔军的地盘。而救下自己的魔将叫做霸皇,不止替自己解了魂飞魄散之厄,还弥补了魔火灼烧的根基欠缺。

鬼童想要报恩,却被告知霸皇已经领军出征,继续征伐诸天,只得无奈离开如今的魔夜城,在鬼界流荡,渐渐成长,有了获取外界信息的管道,开始搜集当初恩人的信息,渐渐生出许多疑惑。

……为什么?霸皇他不过是万古,却能够统一魔界,联合妖族,逆伐仙佛,甚至逼迫鬼君?明明鬼界有着诸天最强的永恒者,却依旧不被诸天待见?

……因为鬼君虽然伟大,鬼族却只是一盘散沙,就算数量多,也不堪用。霸皇能够善用手下之人,鬼君却不行。

……像我这样的鬼,就算只是高阶,也比什么鬼尊、大能有用,却要被当作弱者歧视。

霸皇逆伐诸天,一路成长的传奇,甚至比鬼君证道永恒的故事,更要振奋人心,更让鬼童生出一个破天荒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换成霸皇统领鬼界,不知道有多好?

这样的念头,最终得到了一个萌芽的机会,那是许久之后,流浪修行中的鬼童,意外遇见了征途中的霸皇,它大胆提出了那个问题。

「……你最初时是神,后头转修仙道,如今却成了魔将,那会否……有一天,霸皇也能来领导鬼军,光我鬼族江山?」

忽然被这么问,霸皇似是从未想过,愣了一愣,沉默许久,最后却笑了起来,伸出手与鬼童对击三掌。

「小家伙,问的倒是有点意思,那我们就这么约定,要是有一天,本霸皇变鬼了,你也还记得这个约定,我就统领鬼军,与你一同杀翻这天地。」

大会堂中,鬼韬坐在空空如也的白骨王座下方,看着自己的手掌,对于正搅得天翻地覆的饿鬼之劫,毫不在意,只是沉浸在回忆中,喃喃自语。

「……经历万古的誓言,我绝不会忘记的,陛下!」

轰隆!

空间震动传入鬼界,在大能和万古耳中化作轰鸣,鬼韬抬头,却见无穷高处,九重天轰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