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迤逦北行赈饥民(二)

辽主天祚帝耶律延禧气得半死,当即要派兵踏平大沽、平卢两城,却被众臣劝住了。

枢密使萧奉先劝道:“陛下,有传闻金宋两国密约攻我大辽。宋人懦弱,贪婪而惜身,今以民间商队名义赈济灾民,无非是一想收揽燕云军民之心,以待金军压境时坐收举降之利;二是想趁灾贩粮,图谋重利而已。陛下何不将计就计,一来可以借宋国粮草安抚数十万饥民,二来可以花费金银悄悄购买粮草,即可用于抵御金人,又能以厚利稳住宋国,使其不贸然出兵。虽然宋军不堪一战,但一旦出兵,我国总得要派兵去监视威慑。现在抵御女真人的兵力已经远远不足,不能再分兵了。”

萧奉先是耶律延禧最信任的宠臣,而且他这番说辞,真的非常有道理。昔日庞大的辽国只剩下中京、南京以及西京等地,主力在这几年的战事中被打光了,百年积蓄的物力也被耗费一空。现在兵无斗志,仓无斗粮,人心惶惶,内外交困。

眼下,从原东京道和中京道逃入平州、燕京的流民,还有这两年南京道因为“受灾“而变成灾民的数十万百姓是最大的问题。国库都能跑老鼠了,连各军的军粮都已经无法正常供给了,哪里有粮食去喂这数十万流民和灾民?没错,贵族宗室都富得流油,还有南京道各地豪强们手里可能还有部分粮食,可现在这个时候谁愿意掏出半个子来?耶律延禧东拼西凑,筹集了些粮食,用来赈济流民和灾民,可是杯水车薪,根本不顶事。现在来了个宋朝的傻子,居然要赈济灾民,真是傻到了极点。

这样的傻子为什么要赶走呢?萧奉先这番话真实的意思就是如此。

这时,皇子晋王耶律敖卢斡站了出来,拱手劝道:“父皇,宋军此举用心险恶。一是用赈灾收买了数十万流民灾民的民心,进而动摇了南京道诸州军民之心。一旦事急,恐有变故动乱啊。二来,如果放纵不管,宋军就在我南京道腹地筑有要塞。一旦金军北攻,宋军以此为基地出击我军侧翼,遥相呼应,那就危险了。所以儿臣建议,趁着金军休战之时,整顿兵马,逐宋军下海。”

耶律余睹和耶律大石等人附和道:“晋王所言极是,请陛下三思,

耶律延禧一时犹豫了,他看了一眼萧奉先,又看了一眼耶律敖卢斡等人,神情踌躇。

这时汉相李处温接到了萧奉先的眼色,出众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筹集粮草,充实城防,抽调青壮,编练成军,用于抵御金军。女真人狼子野心,暴虐无德,不以安民为先,肆意开战。据悉金兵因战马流病暂且退兵后,正在秣兵厉马,来年春天必定又要南下犯境。时间紧迫,臣下实在筹集不到如数粮草,还请陛下恕罪。”

耶律敖卢斡不由暗骂一句,狗汉贼,心思真多,弯弯绕绕说了一圈,把自己刚才的劝言全部化解了。现在辽国上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抵御金人的进攻,宋军,还真不放在心上。李处温刚才一席话,把辽国最大的困境点了出来,直接言明现在要是不筹集粮食,安抚好数十万饥民,南京道就要乱,到明年开春,金军打过来,全部完蛋。还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让宋军打着商队旗号赈济灾民,反正他们的战斗力也就那个样子,相信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一字不明说,却比打着锣告诉父皇还要管用。

耶律敖卢斡还想反驳两句,耶律延禧一挥手道:“李相说的有道理,就先这般处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加固中京、南京等诸城城防,征集青壮,编练军队。李相,你派人去试探下,看宋人能不能卖粮食给我们?”

“遵旨!”

散朝后,耶律敖卢斡叫住了姨父耶律余睹和耶律大石,邀他们回府密谈。

“姨父,大石林牙,我总觉得宋人在界河口和滦河口修筑两座城,用心不良。”

“晋王殿下说的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原因,我不相信宋人会这么好心。”耶律大石直言道。

“没错,大石林牙说的没错。听说宋军的主帅是那位探花驸马,我们对他了解的不多,不好捉摸他的用意啊。”耶律余睹点头附和道。

“探花驸马,我只听说过他的诗词,为苏学士之后一时绝冠。还好像听说他剿灭过海贼。”晋王耶律敖卢斡皱着眉头道。这几年,辽国君臣被女真人搞得焦头烂额,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南边的宋人,顶多传唱下传过来的新词,听听八卦而已。

“殿下,元帅,臣下倒是注意过探花驸马。当年我听过他的‘气吞万里如虎’绝词之后,就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此人十八岁中宋国的探花,授昌国知县,带着一伙乡兵击败了攻城陷地的海贼,收复了昌国县城。后来又继续清剿海贼,据说斩杀上万,俘获数万,让宋国沿海为之一靖。接着又整顿市舶司,梳理税赋,出使高丽,宣抚淮东,每次有立下大功。去年,他的部属带着流民青壮编练的乡兵数万,奉诏招讨河北山东和两淮乱民盗匪,九月出兵,十二月悉数荡平。”

听完耶律大石的介绍,耶律敖卢斡不由脸色大变,顿足道:“大石林牙,为何不早说。如此人物,岂能行区区牟蝇利之举,必有阴谋。我现在要去进言父皇,早早派兵去驱逐他们下海。”

耶律余睹连忙劝住道:“殿下,不必如此着急,不如我以元帅之命,抽调部分兵马,交付给大石林牙,先去试探虚实。”

晋王犹豫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时耶律大石开口道:“元帅,现在兵力紧张,各军又全在陛下和萧枢密使的掌控之下,从哪里抽调兵力?”

耶律余睹想了想说道:“今岁初,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因为征讨利州叛乱不利被处死,其手下罗青汉、董仲孙等率部众作乱。本帅和萧相率兵平叛,辽东盖州人郭药师等杀了罗青汉数人,接受招安。后来我将投降怨军编为四营,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各领一营,共约三千余人,现在安置在武清一带,目前还没有编入枢密院正册。我再从他处借调两千骑兵给你,届时你汇集这五千人马,可以先去探一探。只是需要缓缓行之,以操练为名,徐徐调集,不可操作过急,否则枢密院等处就会知晓的。”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臣下明白,我先缓缓调集兵马,去试探一下,回来再来向殿下和元帅回禀实情。”

待到耶律大石离去,耶律敖卢斡脸色一下子变黑,叹息道:“外有强敌,内有奸臣,我大辽前途堪忧啊。”

“殿下慎言!”耶律余睹厉色道,“萧老贼正睁大眼睛找殿下的岔子,到陛下那里告你一状,巩固他外甥耶律定储君的位子。”

“姨父,我明明已经屡次表明,愿为一闲王,萧枢密使为何还盯着我不放呢?”耶律敖卢斡苦恼地说道。

“殿下,萧老贼是小人,自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殿下不是闲王,而是贤王。辽国上下,何人不知殿下贤名?殿下名声越贤,萧老贼就越要加害殿下。”耶律余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外甥,继续劝言道:“殿下,现今微妙之际,不如养光韬晦,暂避一时,留得有用之身,待时机成熟再说。”

耶律敖卢斡毫不迟疑地摇摇头,朗声道:“姨父,如今正值我大辽存亡之际,我身为宗室皇子,岂能为一人之福祸而躲避?我是阿保机子孙,危机之时绝不会退缩,此时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耶律余睹一时无语,神情复杂地看了几眼耶律敖卢斡,最后轻轻长叹一声,拱手告辞了。

深夜,燕京城某处,李处温府上,后院某偏僻地,空寂无人。汉相李处温左右看了看,慢慢走到一棵大树前,跟站在树荫底下的一人窃窃低语。

“这封信是给你家主人的,你可要收好了。”

“李相放心。”

“我家四哥儿可好?”

“李相放心。四哥儿被安置在杭州,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已经补了户籍,安排进了钱塘书院学习。再温补两三年,可以去考科举,相信按李相的家学,肯定能考中进士。”

“那是自然,我李家是燕京名家,世代诗书。”对于读书考科举,李处温还是很有自信。

“对了,李相,令府三哥儿已经出奔东京了吧?”

李处温的小眼睛里迸发出刺骨的寒意,冷然道:“你监视我?”

“李相,我一家富贵全托付在李相身上,怎么可能不切切关注呢?”

“哼,”看到自己的“冰寒神光”吓不住对方,李处温的脸色转缓,鼻子一哼,“而今乱世,不两边下注,怎么保全家族呢?”

“李相说的极是,李相一族数百口,全系在李相身上,如此慎重,小的能够体谅,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会乱说,请李相务必放心。”

听到李处温鼻子哼了一声,那人继续说道:“上次小的向你建议的,不知进展如何?”

“你小子说得没错,乱世之中,什么都是假的,必须得有兵有粮,只要这两样抓在手里,燕京城里谁做皇帝都不怕。这是我联系的二十六家,有十一家地方豪强,九家汉军统领,六家怨军统领。只要有粮,我就是他们的亲爹。”

那人小心地收好名单,笑着答道:“李相,你就等着当亲爹。”

这时李处温阴测测地问道:“这几年,有高丽商人在我大辽大力推销玻璃器皿、茶叶、丝绸和烈酒,换取粮食,幕后主使者是不是你家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