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渺小无力(下)
惨叫和哀嚎此起彼伏的长街，一队穷凶极恶的董卓士兵行走于街中央，他们表面上还能列成一队前进，实则一个个看着街两旁的惨象露出贪婪羡慕的神色，心思早已飞到了大战以后的狂欢肆虐当中了。这些董卓的士兵，名为士兵，却实际上比最凶狠残忍的土匪强盗还要残暴数倍，仿若一群披着人皮的炼狱恶鬼。
而布谷，正行走于这群恶鬼之间。
布谷一步步走着，心情却比她想象地更为平静。她漫步在这长街之上，身边是恶鬼环绕，看着那炼狱般的景象，却始终是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应该悲伤，应该愤怒，可不知怎么的，她似乎连悲伤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
布谷感受着袖中的短刃，那是她最后防身的武器，也是她保持清白的最后手段，身为乱世中一个弱女子，那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所以才不会悲伤，不会愤怒，因为她知道，就算悲伤愤怒，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如此卑微渺小的她，所能改变的，也只有自己死亡的方式了。
布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步，两步，黑暗中前进，她的手，已经紧握短刃，在周围士兵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她已踏上自己最后的道路。就在长街的尽头，那就是她选择与世别决的地方。
黑暗中，大哥和小兵仿佛浮现眼前，可他们却离她越来越远，无论布谷怎么去追，也根本追不上，最后也只有无力地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
布谷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短刃已悄悄举起对准了自己胸口。像她这样平凡的人，乱世之中，最好的下场，也许就是这样清清白白的死去吧！
手用力，就要刺下——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兄弟们，跟我上！我们光头兄弟，所向无敌！”
布谷身体一震，睁开双眼。只见不远处一群光头大汉呐喊着向这边冲来，领头一人五大三粗，光头尤为锃光瓦亮，正是布谷所认识的铁枝！
“当”的一声，短刃落在地上。布谷只觉得浑身发软，她突然发现，自己也许不用死了，绝处逢生的喜悦，让她几乎忍不住落泪。
她才发现，原来她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不怕死啊！渺小无力如她，即使什么都做不到，也依然想在这残酷世上，继续活下去啊！
………………
睡梦中惊醒，小兵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坐在的卢马上，正由的卢马带着小步向外奔去。抬起头，天已经全都黑了，回过头，却是一片苍茫，早看不见刚才与孙尚香分别时的地方了。无边的恐惧突然涌上小兵心头，让他勒紧马缰就猛地掉头向回冲去。
香香姐，千万不要有事啊！
小兵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武将所救，武将变成了亲人，这种感觉，让他更无法坐视这个重要的亲人为己牺牲，因此哪怕回去可能是送死，可能是让孙尚香的牺牲白费，他也要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不顾一切地回去。
的卢马飞快，很快道两旁已出现熟悉的景象，这整条道小兵都曾走过一遍，因此他立刻认出前方不远处就是他和孙尚香分离的地方了。小兵心中稍定，看来在他拼命挣扎下，他总算没有在孙尚香的“结莺”作用下沉睡太久，不过也有可能是孙尚香太过虚弱，甚至是又受重创，连让他这个小兵沉睡的力量都没有了。想到这里，小兵心里又是一沉。
突然前方出现一个单骑的身影，那身影骑着战马，穿着一身盔甲，显然不是常人，只是因为战马过于普通，才被小兵的的卢马追上。小兵心系孙尚香的安危，自然无心理会这个身影，骑着的卢马飞快地就要从身影旁边超过。
却突然感到一股凛冽冰冷的气势从旁袭来，小兵根本来不及抵挡，就已浑身僵硬，从马上翻下。小兵摔在地上，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然后过片刻才骇然醒悟，这路上遇到的一个骑士，竟然又是武将！
骑士停下来，清冷的声音在小兵耳边响起：“士兵，这是你的马？”
小兵呆呆抬头，却见一个冷艳无比的女将，身穿一身紧身飒爽银甲，头戴金纹银饰，挽着一头耀眼的雪白短发，正一脸认真的神情看着他。小兵不经意视线接触到那一对灰白的眸子，却又被其中透出的坚定执着震得心中一颤。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英姿飒爽当中又透露着一股空灵味道的绝色女将的身份，那是在长安城中曾一起围攻他们的，群雄中赫赫有名的猛将，鬼神吕布之女——吕玲绮！
吕玲绮虽然是吕布的女儿，但其战场中纵横无敌的姿态，强大无匹的实力，早已让人忽略了她身为吕布女儿的事实，其无双威名，早已传遍天下。此时前往救援孙尚香的路上，却遇到了这样一位强大的存在，小兵的心直往下沉，只觉得本来希望渺茫的前路更加黯淡无光了！
“我在问你，这是你的马吗？”见小兵没有反应，吕玲绮微微偏头，又问道。
“是，这是我的马！”小兵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丝毫不敢大意地答道。如果说他在郝萌面前还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么他在吕玲绮的面前可以说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了。
“好快的马！”吕玲绮叹道，然后冷冷道，“归我了！”
“归——”小兵惊了一下，然后心中暗叹一声，认命般道，“归您了！”
也只有认命了，面对这压倒性的强大存在，不认命又能如何呢？
吕玲绮点点头，伸手道：“拿来！”
小兵从地上爬起来，从怀中掏出的卢马的马牌，就要往吕玲绮手上送去。
送到一半，小兵想起前方生死未卜的孙尚香，一咬牙，停下来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把的卢马给你！”
“嗯？”吕玲绮轻哼一声看向小兵，却是丝毫恼怒的意思都没有，强大如她，面对一个敢于反抗她的士兵，她只会觉得诧异罢了，于是她就这样平静地等待小兵还要说些什么，若是小兵的话不让她满意，直接杀掉就是了。
小兵抬头看向吕玲绮，吕玲绮身上那股平静却强大的气势让他浑身发颤，那并不是因为他害怕吕玲绮，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已经很难去害怕什么了，只是那股天然的绝世武将对于普通士兵等阶上的压制，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就会颤抖起来。小兵拼命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定而无畏，对着吕玲绮沉声道：“这是刘备大人送给我的的卢马，是天底下最快的神马之一，不能就这么送给你！”
吕玲绮眼中猛然一亮，道：“是速度与赤兔齐名的的卢马？”然后她瞬间又平静下来，淡淡道：“不能送给我是什么意思？”她很难理解，一个小小士兵竟然也会敢跟她谈条件，于是才有此一问。
小兵吞了吞口水，大声道：“的卢马自然会送给你，但是作为交换，我想请求吕玲绮大人帮我一个小忙！”停了一下，他又忙补充道：“只是举手之劳，并不用费什么工夫！”
“说吧！”吕玲绮随口应道，虽然并没有必要帮这个小兵什么帮，但听听却也无妨。
小兵一咬牙，道：“大人应该也能感应到，前方吴将孙尚香正在与人战斗！香香姐早已受了重伤，情况十分不妙，还请吕玲绮大人救救香香姐！”
这其实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吕布势力对孙尚香的态度！之前吕布就因孙策而放过了孙尚香，显然在吕布眼中，追杀孙尚香的事，跟与孙策的大战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而小兵就赌，在吕玲绮眼中，救与不救孙尚香，也根本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毕竟长安城的大战已经结束，而大战之外，她与孙尚香并未有什么仇恨。小兵希望吕玲绮去救下孙尚香，除此之外，他失去了的卢马，不能及时赶到孙尚香身边，再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到孙尚香了，这也是小兵最后的希望了。
说完请求，小兵就紧盯着吕玲绮，心情忐忑，害怕从吕玲绮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或者干脆是孙尚香已经身亡的消息。
好在吕玲绮略微思考一下，就点点头道：“好，确实是举手之劳，这个忙我帮了。”
小兵大喜过望，恭恭敬敬将马牌送到吕玲绮手上，口中不住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吕玲绮收起马牌，忽地眼神一肃，伸手招出一柄华丽中透着狰狞的巨大十字戟，对准前方。一股强大猛烈如洪荒巨兽般的恐怖气势突然从她身上升起，她瞪着远方，舌战春雷道：“住手——”
凛冽的气势将小兵向后吹飞了几个跟头，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吕玲绮已经收起了十字戟，纵身跳到了的卢马上，又过来一把提起小兵，若无其事道：“弓腰姬已经没危险了，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她催动的卢马，带着小兵，瞬间如同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小兵抬头看见吕玲绮眼中透出坚定有神的光芒，喃喃道：“有了不输于赤兔的的卢马，这下离父亲大人的距离，又近了一些了……”
小兵心中止不住苦涩起来。这是刘备送给他的马啊，如今却成了吕玲绮的坐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稍微变强了一点，可是在武将面前，他依然什么也做不到，他保护不了孙尚香，也保不住的卢马，更加保护不住……自己的尊严，他终究也只是，这乱世之中，最渺小无力的存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