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八阵图（三十三）
火山口，岩浆上方不远处的岩壁上，一个简陋的洞穴中，刚刚死里逃生的小兵和暗鸦，依然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他们刚才几乎可以说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再多往下坠落一秒，他们就会落入炙热的岩浆当中，尸骨无存。全亏了铁枝在关键时刻伸来的那只手，才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拯救了回来。
小兵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就开始用惊疑的目光看着铁枝。他想象不到铁枝刚才明明先一步向火山口中坠去，却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铁枝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虽然救了小兵他们，却也没有同他们搭话，一个人靠着洞壁而坐，愣愣地看着洞外发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烈击刀摆在身旁，却是黯淡无光，失去了将兵应有的光泽，仿佛没有了灵魂一样。
暗鸦仍是一副阴沉的样子，沉默地坐在那里，也不先开口，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怎样，先道谢吧。小兵开口打破了沉静，道：“铁枝，多谢你救了我们的命！”
铁枝回过神来，看了小兵一眼，表情有些奇怪，却是一言不发。
小兵有些不明所以，却仍露出一个笑容道：“刚才你松手掉下来，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而且还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真是多亏你了！”
铁枝咬紧了牙，还是不说话。
小兵又问道：“对了，铁枝，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铁枝一颤，嗓子里冒出压抑的声音道：“因为我不想死啊……”
“不想死？”小兵愣道。
铁枝猛地抬头，状若疯狂地瞪向小兵道：“因为我是个懦夫啊！我明明一直在背叛你，一直在拖累你，明明应该死了最好的，可我却……害怕死亡，怎么也不想去死！”
“你当然不能去死，你为什么会想死呢？”小兵道。
铁枝痛苦道：“因为我一直在害你啊……师傅，我还能叫你师傅吗？我一直在憧憬着师傅能战胜神兵的本领，想变得和师傅一样强大，可是，我却背叛了你，又让你为了救我而差点死掉，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很自责吗？”小兵迟疑着问道，他没想到铁枝竟然有这种想法。
“我一直痛恨着那些神兵，痛恨着他们的自私，痛恨着他们的残忍，但是我不想你成为神兵，就从你的身上偷走了四象令牌，甚至还有一瞬间真的想杀了你，我的这种做法，和我所痛恨的自私残忍的神兵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从没怪过你……”小兵叹道，他只有这样安慰铁枝了。
但小兵的安慰又哪会起作用？
铁枝咬牙道：“我不仅自私，而且弱小！明明想的是打倒神兵，将他们都踩到脚下。可是遇到了这个家伙——”
他指向了暗鸦。
“在他面前，我却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还成了他设计陷害师傅你的诱饵！我的弱小，又害了师傅！”
“不，是他太阴险了……”小兵道。
“我已经对不起师傅你了，更不想你因为我而冒险！”铁枝吼道，“可是师傅你太善良了，哪怕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还要来救我！我险些……就害死了师傅！”
“你没害我，你救了我的命啊！”
“这也许是我做对的唯一一件事了……我刚才松开你的手的时候，就想直接去死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可偏偏我是个懦夫，我害怕死亡，即使决心赴死，我的身体也会自己动起来！我将我的烈击刀插入了岩壁，延缓了我下落的速度，又在岩壁上开了这么一个洞。我活了下来，可这次牺牲的，却是我的烈击刀！是我的自私和残忍，救了我的性命！”
小兵看向那黯淡无光的烈击刀，总算知道铁枝是怎么活下来了。
小兵又看向铁枝，看着铁枝痛苦而自责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铁枝这个看似粗犷的大汉，确实是非常纤细的，一些迫不得已的牺牲与背叛，也让他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小兵暗暗握紧了拳，心想不能让铁枝这样自责下去，即使只是因为之前一起共患难的交情，也要帮他重拾希望和勇气。
小兵深吸一口气，突然怒喝道：“把头抬起来！”
铁枝身体一震，茫然抬起头来。
“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不是为了战胜神兵，为普通小兵争一口气而来到这里的吗？可看看现在的你，自卑，懦弱，一点骨气都没有，我们普通小兵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不就是遇到了一些挫折，牺牲了一些东西，背叛了一些人吗？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小兵，想要活下来，这些就是我们必须得承受的啊！你连这些都承受不了，还要怎么去反抗我们悲哀的命运，向世人证明自己呢？”
“我……”铁枝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卑微，渺小，孱弱，或许是战场上最不起眼的存在了……”小兵道，“光是活着，就让我们拼尽全力了，就算如此，能活下来，也多半是凭了运气。武将们挥手踏足之间，就有可能让我们丧命，神兵们也能对我们肆意杀戮，更别提我们不同阵营的小兵们相互之间还要互相残杀。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普通小兵们死去，战场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屠戮场，那些耀眼的存在，武将们和神兵们，永远在扮演着屠夫的角色，闪闪发着光，我们普通小兵却只能前赴后继地化作他们刀下的冤魂，作为廉价的消耗品，毫无意义地死去……”
小兵不用闭眼，眼前就浮现出了无数普通小兵们在战场上惨死的情景。那是他七年时间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虽然他每次都贪生怕死地躲过了危机，但那些在危机中丧生的同伴们死亡的场景，却深深留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让小兵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声音也随着低沉下来。
“我们每天与死亡作伴，看不见光明，也从没有希望。不敢欢笑，因为会放松警惕，不敢心软，因为会连累自己。你说你自己残忍，自私，牺牲别的东西成全自己，但你却没想过，论起自私与残忍，每一个在战场上活得稍微久些的小兵，都不知道超过你多少倍了！我在战场上，活了七年了。每天都在自私地东躲XC身边的伙伴一个个死去，一个个被我残忍地牺牲，我几乎是踏着他们的尸体，才终于活到了最后！论起自私和残忍……你比得过我吗？”
说到最后一句，小兵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瞪着眼前的铁枝。你在痛苦，你在自责，可是谁不是呢？我的痛苦与自责，是你的好几百倍！
铁枝显然有些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小兵。
小兵继续道：“你叫我师傅，是觉得我能打倒那些神兵，能为我们普通小兵争光，你应该想让我教你变强的方法吧？那么，这里我就告诉你我的秘诀，我的秘诀就是……活着！”
“活……着？”铁枝有些懵懂。
“没错！”小兵道，“我们这么痛苦，这么自私而残忍，在战场挣扎着，为的是什么？没有什么太崇高的意义，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只是活着而已，就是对我们悲惨命运的最大抗争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我们不管这些，只是倔强地活着！武将们争夺天下，神兵争夺荣耀，而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要活着！只是活着，就已经让我们倾尽全力了，又哪敢奢求更多的东西呢？你觉得我强大，觉得我做了些不平凡的事，但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在努力地活着而已！所以，活下去吧，不要轻言死亡！我们每一个普通小兵，都应该拼命地活着！哪怕没有希望，哪怕尝尽了痛苦，我们也应该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因为生命，就是卑微而平凡的我们，所拥有的唯一财富了！”
八阵图外，观战的会场，此时一片寂静，只有小兵的声音，从铜镜处传出，掷地有声地回荡在会场每一个角落。
“我们这么痛苦，这么自私而残忍，在战场挣扎着，为的是什么？没有什么太崇高的意义，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无数的小兵，呆呆地站在台下，看着铜镜中仿佛在对着生命怒吼的小兵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我们不管这些，只是倔强地活着！”
这些小兵们仿佛一尊尊雕像，无言地伫立在那里，但是他们的眼睛，在小兵的诉说下，却微微地发着光。
“武将们争夺天下，神兵争夺荣耀，而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要活着！”
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对于这些普通小兵来说，却是格外的难，甚至，成为了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在小兵沉重的话语中，会场中的小兵们，慢慢握紧了拳。
“所以，活下去吧，不要轻言死亡！我们每一个普通小兵，都应该拼命地活着！”
拼命地活着……明明都拼上性命了，却只是为了活着。这似乎是自相矛盾的一句话，却让许多普通小兵的眼眶都湿润了。卑微地挣扎在战场之上的他们，何曾有人告诉过他们，要好好地活着？
“哪怕没有希望，哪怕尝尽了痛苦，我们也应该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普通小兵们的生存，从来都是一条荆棘之路，就和小兵说的一样，没有希望，满是痛苦！但是即便如此，也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小兵们的眼中，在这一刻，燃起了熊熊火焰！也许卑微，也许渺小，但就是这样的我们，也要顽强地活下去——
“因为生命，就是卑微而平凡的我们，所拥有的唯一财富了！”
因为生命，就是我们，唯一的财富了！！！
无数的普通小兵们，这一刻，在天下第一小兵比武大会的会场当中，站得笔直，他们攥紧了拳，咬碎了牙，只为了向全世界证明，他们普通小兵，也是有着，生的光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