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仙人屋（马六的故事）
马六深吸了一口气，第三次踏入了仙人屋。
之前的两次进入仙人屋，他总会遇到强大的妖魔鬼怪守护在仙药前，他无法打败那些怪物，于是自然也拿不到仙药。
这一次却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之前遇到的那些威胁和挑战，全都消失不见，由玉瓶盛装的仙药，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马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上去，将仙药拿在手里，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突然间，镇民全出来了，他们看到马六拿着仙药，欢天喜地地簇拥在马六身边，对马六交口称赞。
马六早就弄清楚了这些镇民只不过是这幻境里的幻象，但一时间也被他们的热情弄得心花怒放，迷迷糊糊地就跟镇民们来到了林府。
美丽的大小姐出来迎接马六。这幻境里的大小姐和山下的那个真正的大小姐一样美丽和善良，而且不知是否因为马六带回了仙药，还对马六特别和颜悦色。马六哪里受过这么好的待遇？不一会儿就高兴得晕头转向了。
在这幻境里的林府中，马六还遇见了一个来做客的人，那人长得人高马大，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那人一直在旁冷眼旁观，于是马六也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暗诧异，难道山下的林府里也来了这么一位客人？不过转眼间，马六就将那人抛在脑后了。他在这幻境当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英雄般的待遇，就连林老爷都专门出来褒奖于他，他虽然明知道这是幻境，也忍不住想要先好好享受一下了。
一场盛大的宴会结束后，林小姐回房休息，却有管家对马六说：“你还不快把仙药给小姐送去？小姐刚刚安静下来，正是服用仙药的好时机。”
马六却在此时犹豫了。这里毕竟只是幻境，就算把仙药给了这边的大小姐，也没有什么意义。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离开幻境的方法，那样才能将仙药带回去，真正的治好大小姐。以往的两次来仙人屋，都是马六彻底放弃之后，仙人就来带他出去，可这次仙人却迟迟未来，而马六也没感到仙人的这次考验有什么困难的，不禁感觉到十分奇怪。
正犹豫间，突然有平时相熟的仆从来找马六。那仆从一脸焦急地对马六喊道：“马六，不好了！你家老母亲的病又犯了！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马六闻言大惊失色，毫不犹豫就往家冲去。
冲到半路上，马六才想起，这里是幻境，他在着急什么？想起自己刚才慌乱失措的样子，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
母亲的病是很久就有的老毛病了，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一次，始终不能痊愈。不过，这几天母亲的精神头正旺，应该不会发病才对。想来这幻境里的母亲发病，应该也只是仙人故意的设计吧。
反正还不知道怎么离开幻境，马六干脆就继续往家走去，想先回家看看这幻境里的母亲，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离开幻境的方法。
回到家中，马六只看见老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如同金纸一样，那病情，竟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还好这里是幻境，这些都是假的。马六如此安慰自己，但心情仍然不自主地沉重下来了。
不由自主地跪在母亲床上，握住母亲枯瘦冰凉的手，手上结满粗糙的老茧，马六看着病重的老母亲，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真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幻境里想要哭呢？马六咬咬牙，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马六叹口气，俯身到母亲的耳边，轻轻问道：“娘，您想喝水吗？”
老母亲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
马六强忍着自己心中的酸楚，起身为母亲倒了一杯水，然后回到母亲身边，轻轻扶起母亲，小心地喂给她喝。
母亲的身体真轻啊！马六看着母亲几乎全凭着他喂才能把水喝下，还不停地有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衣服被褥上，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大了，还从未让母亲享过什么福。别人家的母亲，早就抱上孙子孙女，每天坐享天伦之乐了。可自己的母亲，却每天待在这昏暗破旧的木屋中，苦等自己归来。也许，自己是不是该找门亲了？
马六下定决心，等这次回去了，把仙药带回林府，为林府立下大功，一定要求林老爷为自己张罗一门亲事。那样子，母亲也一定会开心的了。
马六再小心地让母亲趟下来。母亲的这次发病真的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看那副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去世。
这里只是幻境！这都是假的！马六再三如此告诫自己，终于狠狠心从母亲身边离开，再次走出了家门。
突然前面林府的管家又来了。他一看到马六，就气得大骂了起来：“臭小子！叫你把仙药给大小姐送去，你怎么跑回家来了？别看你是这次找回仙药的大功臣，要是你敢耽误了大小姐的病情，我照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马六随口答道。因为知道这个管家只是幻境的一部分，马六也没把他当一回事。
却因为管家的提醒，马六突然想起了自己怀中的仙药。他伸手摸着仙药，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的病，用这仙药也一定能治好吧？
马六回头看了看家中，突然很有种冲动回去把仙药给母亲服下。
管家又开始催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吵死了！你再多嘴信不信我揍你？”马六怒道。说完心中却是一阵痛快，平时可没这种机会当面顶撞这习惯了作威作福的管家。
马六干脆不理管家，大步又走回了家中。
家中母亲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马六摸了摸自己怀中的仙药，走上前去，再握住母亲的手，轻轻说道：“娘，您先再受一点苦。等我把仙药带回去，我们家的好日子就来了！那时候我一定要让您每天都笑呵呵的。我要为您娶一个漂亮的媳妇，让您抱一个大胖小子，让您以后的日子，有享不完的福可以享！”
管家在后面跟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阴测测地道：“还享福呢？我看她，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了！”
马六猛然回头，一拳重重地轰在管家脸上。
管家被打了个跟头，爬起来，脸上硕大一个青印，两行鼻血如注般流出。他口齿不清地喊道：“你……你竟敢打我？！”
马六顿感扬眉吐气，大步从管家身边走过，来到门外，神采飞扬大喊道：“走吧，我们这就把仙药给大小姐送去！”
马六见到了这幻境中的大小姐，事情的发展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当他将仙药送到大小姐手上时，大小姐就突然变成了仙人，然后仙人宣布他已经通过考验，可以带着仙药回去了。
看来这次仙人的考验，就是母亲的重病了，还好自己忍住了没有把仙药给母亲使用，不然肯定通不过考验了。走在下山的路上，马六不由为自己看穿了仙人的意图而洋洋得意。
终于回到了霞来镇，镇民们的反应却和幻境中的那些镇民一样。大家又惊又喜地围了上来，人人都称赞马六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竟然能做到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都没能做到的事，竟然真的从仙霞山上求来了仙药！
这可不是幻境啊！这些称赞马六的人都是真情实意的活人，于是这也更加难能可贵了。马六被众人簇拥在中心，喜得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很快林府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了。由林老爷亲自打头，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来迎接大英雄马六回府。马六摸着自己怀中的仙药，走在人群的中间，只觉得底气十足。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能看到自己如此风光的一面啊！
但是，母亲却始终没有出现。母亲不发病的时候，走路还是没有问题的。可这么长的时间了，几乎全镇的人都来庆祝他带回仙药，可唯独没有看见母亲。这让他的心中不由又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吃过了林府盛大的宴席，与众人狂欢结束后，这不详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马六突然收到消息，就在他离开家上山求药的这段时间，母亲突然病倒了，而且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的重病！
不可能的吧？那只是幻境中的事，怎么可能变成真的呢？
马六抱着这个念头，询问了很多人，可大家都告诉他同一件事，那就是母亲病重了，而且很可能马上就要离世了。
马六趁着其他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了林府，回到了家里。
回家目睹的景象，却让马六痛彻心扉。
母亲同样躺在那张病床上，但病重的样子却比幻境中的那个母亲更要严重数倍。她的身体痛苦不堪地颤抖着，饱受病痛的折磨，连马六回来都没发现。
马六握着母亲的手，颤不成声地问道：“娘……您想……喝水吗？”
母亲甚至可能连马六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又哪会有什么反应。
马六点点头，道：“好……我这就……给您倒水！”
他起身去拿杯子，手却颤颤巍巍的怎么也稳不下来，水都倒偏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倒上一杯水。他如获珍宝地捧着这杯水回到母亲身边，水也只洒剩下一点点了。
他小心地将这点水喂给母亲，可母亲却牙关紧咬，一点水也喝不进去。水不停地流到母亲的身上。
“咣！”
马六再拿不稳杯子，让它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娘——”
马六跪倒在地，紧紧抓着母亲的手，惨呼了起来。
幻境中还不觉得，但当真的发现母亲已经病危的时候，这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马六难受得要发疯。偏偏他又是这般的无能为力，除了抓紧母亲的手，什么也做不了，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逝去。
原来，幻境中并不完全是假象！幻境中发生的事，也是会成真的啊！只是这种真实，又是何等的残酷啊！
对了，自己还有仙药！
马六手突然碰到自己怀中的小瓶，然后像发现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地将它掏了出来。
服下这仙药，母亲就可以得救了！
马六毫不犹豫地将仙药倒出来，顿时一股仙灵之气扑面而来。
这毫无疑问是能治百病的仙药了，这仙药，一定能治好母亲的病的！
马六将仙药往母亲口中放去。
但是，他突然又停了下来。手拿着仙药，就悬在母亲口的上方，却是怎么也放不下去了。
这仙药，可是大小姐救命的仙药啊！
大小姐一直那么善良，对人那么好，林老爷更是对自己恩重如山，这是为大小姐求来的仙药，真的可以就这样用在自己母亲的身上吗？
到底是把仙药给母亲还是给大小姐？
在幻境当中那么轻松就做出的决定，此时却是那样的艰难！马六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会是这样的沉重！这只握着仙药的手，不论怎么移动，都会决定一个生命的重生，以及，一个生命的死亡。偏偏那两个生命对自己都是那样的重要！
母亲马上要死了！而大小姐的病情最近也在恶化，很可能，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能服下仙药的机会了，失去了这仙药，她也会死！
到底该作何抉择？
马六才知道，仙人给出的抉择，从来就没有轻松过。也许在幻境中可以轻易面对，但当那痛苦的抉择延续到现实当中来时，就会演变成更加残酷悲伤的沉重判决。
最终，马六掰开了母亲的牙关，将仙药放入了母亲的口中。
他决定让母亲活，让大小姐死！
母亲的病好了……
马六却丝毫感受不到喜悦，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去到了大小姐身边，却不敢说出真相，只敢说自己不小心把仙药弄丢了。他本以为会受到责罚，谁知道大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善良，答应帮他一起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如果大小姐真的因为马六将仙药给了自己母亲而死去的话，想必马六会因此而痛苦一生的吧！
还好，最后大小姐也拿到了仙药，治好了病。
如果马六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微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