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仙人屋（十三）
一年前，风响便已来到了霞来镇，他在战场上留下深仇大恨，一心要找仙人变强，从而有力量报仇雪恨。但是，他上仙霞山的前一天，偏偏遇到了林府的大小姐林青婉，满心仇恨的他，本已封闭的心灵却因大小姐的美丽和出人意料的善良而悄悄打开了一丝缝隙，他就此陷入爱河。然而仙人的考验却大出他的意料，竟告诉他变强必须抛弃所有的情感，变得冷酷无情。他本不是无情的人，更不想将刚刚对大小姐生出的爱恋抛在脑后，正好他的仇人也只有在一年后的天下第一小兵比武大会才能遇到，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拖延了起来，一直无法做出决定。直至此时，他因自己的无力而付出代价，才终于做出了抉择，选择了强大而无情的那条道路。
青紫色的光芒在风响身上闪动，强大的气势也随之散发出来，这源自武将张春华的将力气息，让小兵感到心惊不已。他记起曾经听过的张春华的其中一个武将技的名字，正是“绝情”！他不由猜测，那号称“绝情”的武将技，会否对风响产生某种影响。
风响的身体与意识均在这将力之种的作用下飞速蜕变与升华着，小兵却已顾不得关注风响，转而急急地向张春华喊道：“你是仙人变化成的还是和仙人一伙的？不管怎样，快救救马六吧！”
张春华轻瞥了小兵一样，脸上露出一个风华万千的笑容，温声说道：“他已经死了，我又怎么能救他呢？”
“这里不是幻境吗？而且你们不是武将吗？你们一定有办法救活他吧？”小兵露出希冀的目光道。
“若是我们有这种起死回生的办法，那定要付出不轻的代价，我们又为什么要为了他而付出这种代价呢？”张春华笑道。她笑靥如花，但小兵看在眼前，却是心中一片冰冷。他看不出张春华身上有一丝冷酷无情的地方，却偏偏她的话中含义，就是认为马六的身份地位，不配她来付出代价救活他，这般视生命如草芥，又岂不是无情？
“什么代价不代价的，生命是可以用任何代价衡量的吗？”小兵怒道。
张春华轻笑：“生老病死，本就是你们凡人应该遵循的规则！他在这里死了，就是那冥冥中上苍的决定，我又何必去改变它呢？”
“凡人的规则？”小兵心中怒气不停上涌，“难道你们就不是生老病死吗？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当然不同……”张春华露出奇异的笑容，“我可是……‘仙人’啊！”
小兵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一拳向张春华面部处轰去。
在布谷的惊叫声中，小兵这一拳竟出奇顺利地轰到了张春华的脸上。
小兵心里也不由生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感觉，他这一拳原本没想过能击中，现在却真真切切地轰在了张春华的脸上。
只见张春华的脸在小兵的拳下扭曲变形，最后在小兵他们惊骇的眼光注视下，竟然扭曲到了一个常人身上不可能出现的不可思议的程度，就仿佛是面团一般，将小兵的拳深深地陷了进去。
突然有白雾从张春华身上冒出，然后朦胧的白光闪动中，张春华的身体慢慢模糊透明起来，最后竟整个消失不见。
白雾中，最终只有一个小小的事物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小兵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贴了白底黑纹符咒的草人，有白光从草人上缓缓逸去。
“这张春华，竟是草人变的？”小兵拾起草人，惊道。
却见那白底黑纹的符咒，竟是写在当代罕见的白纸上，以浓墨勾勒出玄妙复杂的图案，散发着一股深奥莫测的气息。
小兵马上醒悟过来：“这一定就是仙人左慈的‘化身’技能了。”仙人左慈最擅长的就是他那千变万化的能力，也即他的“化身”技能，却没想到，这技能竟然能作用于草人身上，甚至赋予了草人活动说话的能力。
纯阳看着那草人上的符咒，眼神发亮，其中似乎涌现出深深的渴望。
布谷却是看着那草人，若有所思。
“仙人为什么要弄出张春华的化身来呢？”小兵又道。
纯阳这时冷哼一声道：“当然是只有张春华的将力生出的将力之种，才会带上‘绝情’的特性啊！仙人左慈的‘化身’，不是简单的变化外貌，甚至连对方的技能都能一并变幻出来。看来，这位风响是真的要绝情了！”
真的绝情？大小姐看着在光芒当中脸色渐渐平复下来的风响，怔怔出神。
布谷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了！”
“怎么了？”小兵问道。
布谷将视线投向一直被她抓住手臂的布鸢，脸色突然骇然起来，一把甩开布鸢的手臂，道：“他不是我的大哥！”
“什么？”小兵惊道。
“他是……”布谷的表情又惊又怒，“……仙人的化身！”
“布鸢大哥是仙人的化身？”小兵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布谷的说法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要知道布鸢一直与他们在一起，怎么会突然成了仙人的化身呢？
而那‘布鸢’被布谷甩开后，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还是那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一点异常都没有。
“小谷，你确定吗？”小兵狐疑地看着那‘布鸢’，口中向布谷问道。
“我自然确定！”布谷惨笑道，“你没发觉，细细一想，马六大哥和风响大哥，之所以会和我们为敌，再被我们伤害，都是由他挑起的吗？若不是这个化身一见到仙药就发狂地上去抢夺，可能我们早就和和气气地将仙药分配好了——我本来就觉得这仙药还是给婉儿小姐救命用最好。可就因为他一直在发狂，凤响大哥才会受重伤，而马六大哥甚至被他亲手……”
说到这，似是提到马六惨死，布谷实在再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真是他的话……”小兵思考着布谷的话，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凉气。他瞬间就觉察到布谷的话若为真，这该是这么残忍的一条毒计。利用布鸢的神智不清，伪装成他的样子，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由于布鸢本就可能做出异常的举动，所以他们也不会生疑，这种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布谷继续说道，“我从山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仙人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法力高强，无所不能。只看他在迷雾林着火之后，过了半晌才到，而到了之后，才知道来的人是风响大哥、马六大哥以及我们，就可以知道他并不是无所不知的。他甚至都没有一种远距离观察我们的手段，所以必须靠近了我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出场时飞在空中，飘飘欲仙，甚至利用那白雾，远远地都能灭火以及教训小兵哥哥，可他出了白雾，就马上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只能在地上行走，也失去了那种隔空御物的能力。虽然他用‘化身’成小女孩来迷惑我们，但也可看出他的强大和神奇全凭那些白色的迷雾，当然更可能是他确实那么强大，但却需白雾来掩盖他的力量，好给我们留下神秘的印象！”
“确实！”小兵点点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仙人左慈其实是名武将，那么他在‘化身’的武将技之外展现的那些神奇之处，肯定是利用武将力来实现的。而那白色的迷雾，正好是掩盖他武将力的最佳手段。这么想来，他在空中飞行，凭的是武将力的支撑，而隔空打我，也是用的武将力，虽然那种强大而巧妙的将力运用方式我还根本做不出，但知道了这一点，他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神秘了！”
“可是这仙人屋又是怎么一回事？”小兵又问道，“仙人左慈传闻中的能力里，可是不包括制造幻境这一项的啊！”
“这个我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刚才看到这个化身为张春华的草人时，我就明白了！”布谷道，“原来仙人有让这草人化身成人，行动起来的本事，那么就清楚了，这仙人屋当中那些和山下霞来镇中居民一模一样的人，定然都是由草人化身成的！”
小兵恍然，却又有一事不明，问道：“那这仙人屋和霞来镇一样的景物，又是怎么回事？”
布谷摇摇头道：“不一样！”
“不一样？”小兵疑惑不解。
布谷道：“这仙人屋里的景物，和霞来镇的景物，其实并不是完全一样的！这一点其实只要观察仔细，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总有边边角角的地方和霞来镇并不一样。当然，对于熟悉霞来镇的大小姐他们来说，这些区别应该更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大家都先入为主，认为这里是幻境，所以把这‘幻境’与现实的差别，当成了理所当然而已！”
“那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兵问道。
布谷露出心悸的表情，道：“这里的景物……全是真的！”
“真的？！”小兵忍不住放大了音量。
“这里就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只不过是照着山下霞来镇进行了一样的布置，所以我们才能感觉如此真实！”
小兵震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仙人屋里的霞影镇是真实存在的？这真相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要花费怎样的工夫，才能把一处地方变成几可以假乱真的另一处地方？
“这或许很不可思议！”布谷道，“但这却是比仙人用法力营造幻境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小兵又道：“还是不对，你忘了我们可是从那仙人屋进入这里的？那屋子里怎么会容得下这么大一个地方？甚至还能在这里看到跟外面一样的天空！”
“这也很容易解释！你还记得吗？我们进来的那个仙人屋，是倚着山壁而建的。如果把一切都当作真实的，我们当时顺着那条幽深的走廊，朝着山壁的方向走了那么久，应该早就进入了山壁之中了！”
“你是说……”小兵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布谷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此刻，就在这山腹之中了！这山腹之中，一定是中空的，是一个凹陷的谷地，却被仙人改造成了山下霞来镇的样子，又用草人变化出这么多‘居民’，让我们都以为是进入了幻境当中！这仙人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太……不可思议了！”小兵情不自禁地叹了起来。谁能想到，他们以为是幻境的地方，竟然全部都是真实的！这仙霞山，还有这仙人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来没有人发现这不是个幻境……”布谷又解释道，“自然是因为仙人在这霞影镇周围，沿着将它围起的山壁，布下的迷雾了！我们从山下到上山，总共经历了两次迷雾。第一次是山下的迷雾阵。我们被困在当中，根本难以脱离。第二次则是进入仙人居处时我们穿过的竹林。我们走过的那条两侧都是迷雾墙壁的圆石小径，相信小兵哥哥还有印象吧？那里的迷雾墙壁也是起到了防护阻挡的作用。就是这两次迷雾的出现，让我们在第三次迷雾出现时，就下意识地以为那是不可进入的地方。其实我们刚进霞来镇时，回头就看到了那些迷雾，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够转身进入迷雾查看一番，定然就能发现我们出来的那扇门，还在那里，根本没有消失。只是我们被这迷雾的存在禁锢出了思想，所以才不会生出再进入迷雾探察的想法罢了。”
布谷向远处高处指去：“你看，那边的天际上，也都满是迷雾，我想，那边一定是将霞影镇围起来的山壁了！肯定有很多人也想过去镇外探查的，可是看到那些迷雾，就都知难而退了。于是这仙人屋的秘密，这么多年来，居然从没有人发现过！”
纯阳这时点头叹道：“布谷姑娘说的没错，我比你们先来这里几天，早就出去探查过了，却每次都遇到迷雾，而不得不折返出来，根本离不开这镇子的范围。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一个山腹之中的假镇子啊！”
终于弄清这仙人屋的真相了，众人心里都是无比震撼。事实的真相，竟比单纯的仙人幻境，更加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我们在这霞影镇内的遭遇就很奇怪了！”布谷道，“仙人要以我们的遭遇为乐，自然是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可是我们在这发生了这么多事，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人在旁窥视。先前我们刚进仙人屋和在那假的林府当中时，还可以认为仙人是化身成了路人或者仆从的模样看着我们，但这长街之上，所有幻境中的人物都消失不见，仙人再没有可以看到我们的方便途径，那他又是怎么能够得知我们的状况的呢？当然，他肯定是可以在哪个地方看到我们的，因为风响大哥大喊要做出抉择时，他马上就派了张春华的‘化身’过来，如果不能知道我们的情况，甚至听到我们的声音，他是不可能如此及时的！”
“你分析得有理！”小兵道。心中却是对布谷彻底刮目相看了。他与布谷真正相处的时间还并不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布谷这心思缜密的样子。他从未想过这个美丽柔弱的女子，还有这般秀外慧中的一面，有着几乎可以说是超卓凡人的卓越智慧，这让布谷在小兵眼中，更加有一种全新的魅力了。
布谷接着道：“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疑点而已。仙人也可能是藏在我们发现不了的地方看着我们，以他的本领，这自然是可以轻易办到的。真正让我疑惑的是，大哥的行为！”
“大哥虽然确实有可能看到仙药发狂，但这个‘大哥’，他发狂的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每次都是在我们和大小姐他们矛盾还不深的时候发狂，让我们打起来，当我们真正打起来了，他却又安静了下来。当然，这也能解释为我拉住了他，让他安静了下来。但他却露出了一个最大的破绽。那就是当大小姐将仙丹拿出瓷瓶的时候，他又发狂了，那时候连我都拉不住他。可后来，马六大哥冲出来被他重伤后，他却又安静了下来，又可以被我拉住了。而仙丹，到现在还都在大小姐的手上，根本没有收起来过。”
“这种情况，似乎就是只要我们这边没有上演‘好戏’，‘大哥’就会发起狂来，而当我们发生各种各样的纠纷时，‘大哥’就又安静下来。结合纯阳大哥之前提到的仙人帮助我们只是为了看我们挣扎痛苦的样子取乐的说法，我愈发地怀疑起，这个‘大哥’并不是我真正的大哥！”
“仙人必须用某种方式窥探着我们的情况，而‘大哥’的举动又很可疑！根据了这两个最大的疑点，我终于肯定，这个‘大哥’，其实也是仙人的化身！而他和真正的大哥调换的时间，应该就是我们刚进入仙人屋，一片漆黑的那个时候了！”
布谷看向“布鸢”，表情慢慢变得愤怒起来——
“当然，让我怀疑的最大一点原因，还是，我的大哥，是绝对不会胡乱杀人的！”
寂静——
被布谷道破的真相，仿佛化作沉重压抑的空气，在山腹之中的真实的幻境空间里徘徊。惊人的真相，让人意想不到的欺瞒，被仙人欺骗与操弄的残忍事实，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啪——啪——”
直到轻轻的掌声响起，众人才惊悚地发现，一直安静呆立的“布鸢”竟然在慢慢地鼓起掌来，他的嘴角勾勒出诡异难言的笑容，右眼处，更有螺旋状的黑色咒印浮现……
这“布鸢”，竟然就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