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烟灭（一）

布谷和农夫就这么离开了，到最后小兵也没有听清楚布谷说了什么，于是，他也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找到布谷，这份青涩的悸动就只能深深地藏在心中，等待着某一天能够生根发芽，长成更加茁壮而美好的某种东西。

这一次，又是这么多人在小兵眼前死去，而且，还是因为小兵说了谎，他们才会被“规则”抹杀的，这让小兵异常地痛苦悔恨，还好有布谷安慰他，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了。

心情，因为布谷而变得平静下来。于是，小兵很快就和小老头继续上路了。

是的，月灵总归是不能不救的。虽然小老头似乎一直有什么事想说的样子，不过不管了，先把月灵救出来最要紧。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再耽搁下去，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通往前方的那条山缝之前被堵住了，不过后来被孙策又打开了，听孙策说，他是用了“无双”！

真的来到那山缝间，看到眼前的一切，小兵才更加真切地了解到了“无双”的威力，对武将的强大也有了更深的感受。

那里，原本是一堆石块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从两壁，到地下，都被掏出了一个圆形，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洞。空洞的表面光滑无比，就好像是直接被球形的某种东西切割出来的一样，壮观之处，令人叹为观止。而那些石块，和本应从岩壁上被削下来的石料，则都消失不见，显然是被轰为虚无。可以想见，孙策的这一记“无双”，要是轰在了人的身上，会是怎样的惨象。

经过了孙策造成的巨大空洞，再往前走几分钟，很快就能看到出口了。那是一条尤其窄小的缝隙，外面，可以看到一丝蓝天白云，似乎象征着又一个广阔的天地。

小兵他们不由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一下外面的风景。

眼看就要到达出口，突然，从山缝外突然转进一个人影。这人影一身黑袍，面孔被黑色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竟又是之前那个黑衣怪人。

小兵和小老头一惊，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黑衣怪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老土喝道。

“对啊，你穿这么严实，不热吗？”小兵也跟着喝道。

黑衣怪人面对着他们，脸被兜帽挡住所以看不见表情，只听见他用一种异常低沉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是什么人你们没必要知道……”

顿了一顿，又说道：“我一点也不热！”

对于小兵那没头没脑的问题，黑衣怪人倒也回答了，虽然语气中怎么听都有些没好气的味道。

“是吗？”

小兵点点头，上下打量了黑衣怪人一番，突然一锤手心叫道：“我知道了，那你一定是长得很难看，所以才把自己全部遮住的！”

“什……什么？”黑衣怪人低沉的声音一下子有些尖锐起来，几乎都要破音了。

“对，一定没错！”小兵继续点头道，“你不想让大家看到你难看的样子，所以就把自己遮起来了！”

“你说……你说什么？”黑衣怪人身体都颤抖起来了，显然是忍住想打小兵的冲动忍得很辛苦。

“其实你也没必要如此，人要勇于面对自己的缺陷，才能活得开心自在！你这样整天躲躲藏藏的，一定活得很辛苦吧？哎，这又是何必呢？”

“你这混蛋！”一声尖锐的叫喊，黑衣怪人握紧拳上前两步，几乎就要动手了。

小老头急忙上前拦住，赔笑道：“兄弟别生气，这个小兵，他这里不好使……”

小老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同时心里无奈地想着，这已经是第几次不得不在别人面前说小兵脑袋有问题了？

“……所以啊，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吧！”

“哼！”

黑衣怪人冷哼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突然，黑衣怪人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走到这里……就够了，前面……不是你们能够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小老头皱起眉道。

“我说的很清楚了！”黑衣怪人道，“你们不能再前进了，现在马上转身离去，也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再往前走，就必死无疑了！”

“你要我们离开？”小兵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们历经了艰险，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离开？没救到月灵，我是怎么也不会回头的！”

“……你们要去前面救人？”黑衣怪人突然问道，语气中有些怪异的味道。

“没错，有一个人，我非救不可！”小兵坚定地答道。

“……”

黑衣怪人又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小兵的话触动了什么。

过了片刻，正当小兵忍不住要开口发问，黑衣怪人又说话了。

“不可能的……”

他的声音异常低沉。

“……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那个地方，是不会有什么人正等着你去救的！”

“小兵——”小老头突然大叫道。

“啊？”小兵看着黑衣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兵别问！”小老头大叫着。

小兵却没有理会小老头，而是追问道：“前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黑衣怪人面对着小兵，微微抬头，兜帽的帽檐下露出两只明亮的眸子，轻轻答道——

“前方，是最后的战场啊！”

“……最后的战场——决战之地！”

光，从那出口处射来，穿过黑衣怪人的身侧，落到地上，在小兵的眼中，突然莫名地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决战之地？！！”小兵念道，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小兵……”小老头有些小心翼翼地叫道。

小兵却猛地向前冲去，越过黑衣怪人，几步冲出了那最后的出口。

前方，是一片广阔的世界。

小兵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悬崖之上。两边，都是连绵的山脉。而被山脉围起来的正前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平原。

无数的魏国军士，正整齐地列队在平原之上，战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兵刃上散发的寒光则仿佛又将寒冷带到了这灼日之下。那些魏国军士，分成了整齐的五列，呈半圆形展开，带着凛冽的杀气，正对着圆心的地方。

而那圆心处，同时也是平原的尽头，又拱起一座小山丘，一支带着沉稳坚定气息的队伍正驻守在那里，写着“蜀”字的大旗，在他们的头顶上迎风飘展。

更远的地方，是大片的光幕从天垂下，正好将蜀军的退路封锁的严严实实。那些光幕，是战场的边界。战役结束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战场！

一条小小的河流，从这边的山脉之上流下，平静地绕着那个小山丘，在两边阵营之间流淌，成为两方之间，唯一的屏障。

这里，就是决战之地！

而大战，一触即发！

小兵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不觉，他们竟然来到了最后的战场！

小老头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说了，不要问了吗……”

小兵慢慢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小老头，有些艰难地问道：“你不是说……月灵是被困在了敌营的后方，我们是往敌营的后方前进的吗？难道，你说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小兵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小老头低下了头，不敢面对小兵的目光，低声道：“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可是，总是鼓不起勇气……”

“所以……我们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困难，失去了那么多的伙伴，结果，却是来到了这决战之地，反而是离月灵越来越远了吗？”小兵依然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的……对不起……”小老头头都快垂到地面了。

“对不起？”小兵看着小老头的样子，突然怒道，“对不起有什么用？那么多的伙伴，文官兄弟，壮汉兄弟，小花兄弟，都为了我们而死去，结果，他们的死，原来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不，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小老头看着地面，急忙地摇头。

小兵继续大叫道：“我们这么辛苦地来到这里，一路上九死一生，甚至还遇到了两个武将，结果，却只是徒劳一场吗？”

“并不是徒劳……”小老头又小声地说道。

“我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一直咬着牙坚持到了现在，结果，却是什么用也没有吗？”小兵大吼了出来。

“不是的……”小老头道。

“什么嘛……我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帅气一回，结果，到头来，还是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小兵嘛……”小兵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声音又放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活力。

“我说了……”

小老头的声音却沉重了起来，仿佛其中压抑了什么东西，然后，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是的——”

小老头猛地抬起头，瞪着小兵，眼中，竟也燃烧起了火焰，那是绝对不像会出现在这个年老体衰的老者身上的炽烈眼神。

“我们的牺牲，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坚持，绝对不是没用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骗来这决战之地吗？那是因为，蜀军的奇袭计划已经被魏军知晓，我想将这个重要的情报传递回来！只要能成功传递情报，这个战场上会少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成千上万的小兵，会因为我们的这个举动而留得性命！我们，能拯救很多很多的人！”

小老头身上竟出现了一股悲悯壮烈的气息，让他看起来仿佛都不像他了。

“很好，很伟大！”小兵点点头，然后怒道，“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救成千上万的人，你自己去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骗我和你一起？那些小兵的死活，我根本就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有月灵啊！”

“真的吗？”小老头看着小兵的眼睛，突然问道。

小兵猛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然后又一咬牙，坚定地说道：“真的！”

小老头苦笑地摇摇头：“我也知道不应该将你拖进来，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已经老了……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能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可是现在，让我一个人去，我实在没把握……我虽然一直叫你‘傻小子’，但是我心里面其实清楚，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小兵，你的身上总能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带你和我一起，我也许还能做到点什么……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把你拖进来，抱歉了……”

小兵咬着牙看着小老头，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了，才艰难地问道：“……那月灵怎么办？”

“什么？”小老头问道。

“我说月灵怎么办？”小兵吼道，“你把我骗来了这里，我们能救很多人，那么，谁去救月灵？”

小老头身体一颤，小兵的话语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里。他又一次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无言以对。

小兵不再言语，冷冷地看了小老头一眼，突地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小老头在身后问道。

“去救月灵！”

小兵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再次进入了那道山缝。

同那黑衣怪人擦身而过，小兵轻轻地说道：“谢谢……”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着。

月灵，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小老头在后面看着小兵冰冷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下方的决战之地，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又苍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