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心有疑虑

北方城市的夜晚，似乎来得比南方早一些。乔庸看了看外面的灯火辉煌，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特别选在这个离城市最中心的酒店，就是因为她曾经的家就在附近，只是眼下，她的家人早已经搬离了这里。

她的墓碑还在，很显然，她没有被遗忘，那里经常会有人打扫。他留下了她最喜欢的百合，她说过，她最喜欢百合的香味。

他却没有想到，在离开墓园的时候，居然和她的母亲不期而遇。几年不见，她的样子苍老了不少，在认出他的那一刻，她的眼圈瞬间红了，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回忆瞬间就变得鲜活了起来。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他记得，自己当时站在她父母面前的时候，是多么的手足无措。而她，就像是捡到了一个大宝贝一样，将不安的他推到了自己的父母面前。

乔庸发现自己的眼泪根本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落。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没有遇到自己的伤心事。乔庸扶着老人，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道，“妈，我扶您过去。”

“想不到你还能来这里看她。”老人的嘴角带着柔柔的笑，“知道你来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唉，那孩子也是个重情的人，我只是担心，她记挂着你们，迟迟不肯投胎转世啊。”

老人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算命先生说，她那么年轻就走了，是因为这一世的缘分尽了，所以老天赶着让她再去投胎。真是那样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安慰。我希望她能投一个好人家，也让她能有一个好身体，将来，不要带着太多的遗憾离开。”

乔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伤心，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老人的面前掉太多眼泪，那只会徒增伤感而已。

原本以为过去那么多年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淡忘，却没想到，过去的一切似乎都在昨天，而她，似乎只是因为跟自己赌气，才会离开出走了一样。等到他睡一觉醒过来，就会发现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老人吸了一下鼻子，淡淡道，“只是——小乔，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你不应该再来这里了。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应该好好珍惜你们现在的幸福。”

“妈——”乔庸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他勉强长出了一口气才淡淡道，“在我的心里，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年轻人，过好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你有这份心就挺好，但太过重情的人，对家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老人的脸上带着坦诚的笑容，她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了，你只要还记得我们家宝贝就好，有些事情，不用拘泥于形势。你现在的夫人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心里不舒服的。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大度到真的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哪怕是——哪怕是已经死了的人。”

乔庸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小袁不会的，我这次出门的时候，还是她提醒我，应该来看看你们。”

“既然你都已经来了，那就陪我再去看看她吧。我们的确也该好好谈一谈，我也想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老人的脸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像是在犹豫，不过还是迈着坚定的步子，朝里面走去。

天色已晚，不过老人显然经常来这里，所以轻车熟路，而且还是走了捷径，瞬间就回到了她的墓碑前面。

老人擦了擦碑上的灰，随后燃起了一缕香，淡淡道，“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下一次，我希望是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在这个世上没有了太多的奇怪，也就不会太过伤心。到那时，我们老两口也去陪着她了。”

乔庸努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想要说几句话来安慰老人，可尽管他曾经是在法庭上战无不胜的律师，现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喉咙里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只要一开口，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你的那位夫人，其实也曾经来过这里。”老人淡淡道，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乔庸，“这样的事情，原本我是不应该提起的。可我的女儿做人坦坦荡荡，在你的面前，也从来没有私心，更不会藏什么秘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她死了之后，还要被人议论。”

乔庸多少有些惊讶。露露曾经来过这里？不应该啊？那可是他们结婚之前的承诺，彼此不追查对方的过去，更不会追问。为的就是希望将来他们的生活之中，不再有任何的阴影，可她来这里干什么？

“你真的结婚之前，什么都跟你现在的老婆说了吗？”老人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犀利，“你知道，当初其实我们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心中是有顾虑的，因为你终究是个外地人，我们担心的是，早晚有一天，你会带着我们的女儿离开，回你的家乡去。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你却是带着她一起去了外地——”

“我——”乔庸一时间有些语塞，当初那的确是他承诺过的事情。

老人扬起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年轻人有自己的理想，有事业心，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要怪就只能怪当初我们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早一点儿提醒你，那孩子的身体不太好，怀孕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或许她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了。这不应该怪到你的头上，毕竟你也是头一回，没有经验，我能理解。”

老人的语气平平，只是听在乔庸的耳中，却满是悲哀，如果当时他能细心一些，如果每一次的产检他都能陪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忙着加班，就能避免意外的发生。

“但你应该跟你现在的太太说清楚，她没有资格评判我的女儿，自然也不应该来打听她的过去，我们虽然是普通人家，但是我的女儿，却是我们两口子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她那么做，是想要证明什么？还是在怀疑什么？”老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是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权威，“最重要的是，你别忘了当初你的承诺，我女儿拿命换来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半点儿的委屈。”

老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随后又摇了摇头对他道，“就是知道那件事情之后，我们才决定搬走，也希望能让你太太放心，我们不会因为女儿，就想要占你们乔家的什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