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化生劫(一)

又是一个让人烦躁不安的雨夜,刘慧芝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聊的看着电视节目。

她盼望着明天能早点到来,因为丈夫程泰森明天就要到家了。

他们结婚已经十年了,大女儿雪阳是刘慧芝和前夫的孩子,小儿子程冬今年7岁,一家人过得非常幸福。

墙上的大钟敲了10下,雨似乎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嗯?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刘慧芝这样想着,极不情愿的慵懒地来到门前,她透过门镜向外看去:两个穿雨衣的警察站在门外。

“你们找谁?”刘慧芝怯怯的问。

“请问,这是刘慧芝的家吗?”站在外面的警察问道。

刘慧芝打开了门:“我是刘慧芝,你们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两个警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霍长林,这是我的同事小贾,我们是从旗里来的!”

“旗里来的……”

刘慧芝有些失神,她在旗里的熟人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赶忙招呼程婶沏了茶水。

“你前夫雪山自杀了,你听说这事了吗?”霍长林说道。

“啊?”

刘慧芝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她的前夫,听见这个名字浑身都会发抖,惶惶不安地坐在那。

就连两个警察都感觉到她的不安。

霍长林轻声安抚道:“你不要紧张,事情我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就是想问问你,前段日子,你前夫和你儿子雪夜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没有……”

刘慧芝嘴唇微微颤抖,摇了摇头:“我和前夫离婚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霍长林说道:“我很遗憾的通知你,经过我们的推断和技术分析,你儿子已经遇害了,尸体下落不明,你前夫是畏罪自杀的!”

听见这个消息,刘慧芝出奇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谁跟这个男人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霍长林皱眉道:“你儿子死了,你都不难过吗?”

“他在我心里,早就死了!”刘慧芝低着头说完这句话,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她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前夫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这里有一份他留下的遗嘱,请节哀顺变!”

说完,霍长林和同伴就起身往外走,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女人身上,他们感觉不到一点人情味。

“妈,出什么事了?”

一个女孩从楼梯上走下来,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清丽可人。

“这是令千金吗?长得真漂亮!”霍长林随口夸了一句。

天呐!

霍长林很快意识到不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甚至他有一种错觉。

这丫头怎么会和雪夜长得一模一样?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程婶,把小姐送回房间!”

刘慧芝僵硬的笑了笑,解释说:“你别见怪,阳阳和小夜是同卵龙凤胎!”

“哦,那可真难得!”霍长林仍然很是吃惊,同卵双胞胎并不稀奇,但同卵龙凤胎可就不一样了,从1961年到今天,全国也仅有四例。

把警察送出房门,刘慧芝看着警车消失在雨夜中,愣愣地站在门口。

“唉,小夜……”

刘慧芝关上了门,幽幽叹气:“妈妈对不起你……”

她打开床头柜带锁的抽屉,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影集。

翻开影集,这是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时的刘慧芝很年轻,一对双胞胎依偎在她身旁,那么可爱。

还有一些照片是她找私家侦探拍的,都是儿子生前的点点滴滴,受了伤自己去买药,放学后一个人在操场徘徊,身边几乎没有朋友,孤单的让人心疼。

这一夜,刘慧芝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儿子的脸总是在眼前浮现。

她亏欠儿子的实在太多了。

天刚亮,刘慧芝就接到了程泰森的电话,电话很匆忙,说正在跟客商进行一个非常重要的谈判,恐怕要再等两天才能回来。

这讨厌的雨啊,已经下了好几天,令刘慧芝感到心烦意乱。

吃饭的时候,女儿好奇问了一句:“妈,前几天来家里的警察是做什么的?”

“雪山和你弟弟出事了……”

对于前夫,刘慧芝习惯直呼名字:“那两位警官是来送遗嘱的,继承人是你!”

毕竟雪山也是女儿的亲生父亲,她不想瞒。

“我只有冬冬一个弟弟,他们死不死跟咱家有啥关系?谁稀罕他们的钱呀!”雪阳很不开心地把碗里的豆芽一颗一颗地往外挑。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无情啊,小夜是你的亲弟弟!”刘慧芝有些痛心疾首。

雪阳撇撇嘴道:“是又怎样?他还是你儿子呢,你不是这么多年也没管他吗?”

是啊,我不是更无情吗?

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指责女儿?

刘慧芝叹气说:“一会儿妈妈要去趟旗里,你在家里好好练琴!”

“我才不要在家里待着呢!”雪阳拉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妈,你带我一起去嘛,我还没去过旗里呢!”

刘慧芝被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这些年来,刘慧芝把对儿子的愧疚化作双倍的母爱,全都倾注在了女儿的身上,使得这个女儿从小就被溺爱,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给她摘来。

即使明知道这样会把女儿宠坏,但她却没办法不去小心呵护,只有这样,心里那份对儿子的愧疚和负罪感才能减轻一些。

从市里到旗里只要四个小时车程,司机把车开得四平八稳,只是偶尔溅起的泥点让人很头疼。

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仿佛光影流淌过记忆的破碎光影,刘慧芝渐渐感到有些疲惫。

她靠着窗户,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无边的大雾漫天席地的涌来,透过车窗,她看见很多朦胧的人影,像是一群集体迷路的人站大门口。

这些人看不清面容,但大多是残缺的,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提着脑袋,还有些在地上爬行。

刘慧芝吓得不敢再看,渐渐的,车外面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向这里涌来。

突然,她听见女儿在外面呼喊自己,这才发现身边已经空荡荡的,急忙让司机停车,她推开车门追了出去。

茫茫的迷雾中,刘慧芝拼命的跑,眼看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风铃声。

“叮叮咚咚……”

那空灵的清脆声韵仿佛传世梵唱,似从空旷的远方传来,同时也让她恐惧的心安定下来。

叮叮咚咚……

“太太,我们到了!”

刘慧芝被司机唤醒,白色的奔驰车已经停在一栋楼下,女儿还坐在身边。

司机指着一扇窗户说:“这里就是雪山生前的居所!”

刘慧芝正要下车,忽然被女儿拉住:“妈,死过人的房子多晦气,你不要上去呀!”

“夫人,您就在车里吧!”一旁的程律师也劝道:“上面没什么东西,遗产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刘慧芝摇了摇头,她执意要上去,哪怕就是看一眼儿子的房间,她不想再留下什么遗憾。

几人上了楼,偶尔还能听见附近住户的议论声:“这种人活着,就是坑老婆孩子的,他能早点自杀这还算有点人性,还非得把孩子也一起带走,死了也落不下好名声……”

“要我说呀,这孩子也算解脱了……”

“就是,前段日子一起喝酒,还跟我说孩子必须得往死里打,用链子捆起来打,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是牲口呢,我当时就不吭声,看他吹牛逼……”

“我看呀,他这么打孩子无非就是想从程家勒索点钱,只能怪这孩子投错胎了……”

刘慧芝脸色有些苍白,她下意识用围巾遮住脸,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不用受到指责了。

律师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拧开房门,在刘慧芝旁边介绍着这套房子的市场价格,但毕竟死过人,眼下很难卖出去。

但刘慧芝似乎不关心这些,她小心翼翼迈开脚下散落的酒瓶,在律师的指引下,向儿子生前的房间走去。

“太太,您还是别进去了!”程律师再次提醒道。

“没、没关系的,我就看一眼!”

刘慧芝不顾程律师的阻拦,她打开了那扇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被扒了皮的墙壁,翻出褐色的血迹仿佛风干的肉。

“太太,您没事吧?”

程律师扶着她来到客厅里:“夫人,您先休息一下!”

刚坐下来的刘慧芝脸色惨白,像一张纸似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也难怪,儿子死得这么惨,连尸体都找不到,再坚强的女人也不会无动于衷。

程律师这样想着,轻声安慰道:“您请节哀,保重身体!”

刘慧芝哭得跟泪人似的,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她静静地聆听半晌,只觉得那声音竟有种说不出的舒心。

“奇怪,窗户都关着,哪来的风啊?”

程律师碎碎念叨一句:“太太,您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刘慧芝胡乱点了下头,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抬头痴痴地望着风铃,忽然说:“程律师?”

“太太,您请吩咐!”

“把这个风铃取下来,我要带回去!”

“这……”程律师吃惊道:“这恐怕不合适,董事长您是知道的,他对那方面一向很敏感,这里毕竟出过那样的事,晦气!”

“我想留个念想!”刘慧芝擦去眼角的泪水,幽幽说道:“你听……我在梦里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程律师松了松领带,深深呼吸:“太太,您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刘慧芝有些精神错乱的恍惚,但她很执着,程律师只好硬着头皮,踩凳子取下那串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