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临阵脱逃
第二天清晨,两台大轿早早地出了嗦都府,一前一后的向着皇城方向行进,旁边还跟着几个威风赫赫的随从。这一切,自然都被忽辛安排在府外的那些差役看见了。
众差役寻思道:“怎么会有两台轿子同时出来?”他们虽然想不明白,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将情况汇报给了阿合马和忽辛父子。
阿合马和忽辛得到讯息,大喜过望,立即带队而来。
一大群侍卫和衙役持刀弄枪,摩肩接踵,乌压压的一大片,有如黑云压城,直奔去堵截唆都的轿子。
正当唆都的两台大轿要经过丽正门的时候,阿合马的手下追了上来。
“站住!”阿合马手下侍卫气势汹汹的喝道。
“大胆!连唆都大人的轿子也敢拦!”唆都的几个随从厉声斥责。
那群侍卫都是面沉如水,喝道:“奉阿合马大人之令,任何人等进入丽正门,都得下轿检查!”
“大胆狂徒,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吧?!”唆都的随从纷纷拔出兵刃,厉声喝问。
“好小子,胆敢持械抗命,给我全部拿下!”为首的侍卫喝道。
眼见一场厮杀就要爆发。
“住手!”
阿合马从奢华的大轿中探出头来,喝令了一声。
他下了轿,缓缓走到第一台轿子面前。
“我说唆都大人,您这一大早的,是要上哪儿去啊?”,阿合马明知故问。
“阿大人真会开玩笑!下官这么一早起来,你说能上哪儿去?当然是去上早朝参拜天子啊!”唆都挺着个大肚皮,不慌不忙地从轿中踱出来,脸上堆着笑,诘问道:“你阿合马大人不也一样是去早朝吗?莫非您还另有贵干?”
听到唆都搪塞的话,阿合马哈哈干笑了几声,两道阴鸷的目光向唆都脸上射去。瓮声瓮气道:“唆都大人好大的派头,上朝竟然坐着两台轿子去!”
唆都笑道:“要论派头,舍阿大人其谁?下官这两台轿子的成本加在一起,恐怕还抵不上阿大人您一台轿子的零头。再说下官是个粗人,哪会有这等雅兴,只是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说要体查民情,非要试坐一回下官的轿子不可,下官不敢抗命,只好用第二台轿子载上了他!”
唆都说着这些话,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额上渗出点点汗珠,显然很是紧张。
阿合马心道:“瞧唆都老儿神色诡异,他的话恐怕没半句是真的。”
他见唆都口气遮遮掩掩的,愈发觉得这轿中有鬼,便笑问道:“哦,还有如此奇事?唆都大人不妨将轿帘子打开,也让下官开开眼界,看一看这位大官是何方神圣,竟这么大的胆,敢对咱们的唆都大人发号施令?!”
唆都一脸的惶急,求道:“我劝阿大人还是别惹他好,这位大人物通天彻地,若他发出号令来,莫说是下官了,就算是你阿合马大人,也须得听他的!”
阿合马见唆都纵使扯谎仍然是一本正经,神色俨然,不由笑出声来,问道:“哦,是吗?唆大人且告诉于我,此人是谁?我倒想看看是哪尊大神,竟有这么大的派头!”
唆都拱了下手,眨巴眨巴眼睛作神秘状,凑到阿合马身旁,耳语道:“未经这位相公的恩准,下官不敢道出他的名讳,见谅见谅。我看,阿大人您也别多管闲事了,免得自己惹麻烦上身!”
见唆都神神兮兮的样子,阿合马的疑心更重了。第十七子忽辛在他耳边问道:“爹,咱们要不要派儿郎们去强搜?”
“不可轻举妄动,”阿合马摆了摆手,一脸的沉郁,道,“一切相机行事。”
他想了一会,驱前几步来到第二台轿前,问身旁的唆都:“唆都大人,您这第二台轿子里面究竟是何许人也,让本官看上一看,可以吗?”不待唆都回话,他便伸手要去掀那轿帘。
“别,别,”唆都慌忙上来拦住他,将他扯到一旁,悄声道,“阿大人啊,下官劝你别太鲁莽,轿中之人你我都得罪不起!”
阿合马冲他一笑:“唆都大人一直在阻拦下官,莫非这轿子里边当真有鬼不成?”
听到阿合马的话,唆都脸色突变,淌着冷汗道:“阿大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
他自怀中摸出来一颗硕大的东珠,一把塞到阿合马手中,讨好央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烦阿大人行个方便。”
阿合马一把推开东珠,将眉毛一竖,喝道:“唆都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贿赂朝廷命官吗?”
唆都讪讪而笑,道:“阿大人言重了,这样鄙陋的珠宝,如何入得了您阿大人的法眼?整个中都城中的官民都知道,你阿大人向来是清如镜明如水,从不粘锅的,堪为古往今来第一清官。”
这几句反讽之语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笑了,就连阿合马的儿子忽辛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阿合马老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喝道:“唆都老儿,少来瞎鬼款,老子给你脸你却不要。依老子看,朝廷的钦犯就在藏你这轿子里面!”
唆都仍用着惯常的腔调,闲闲说道:“阿大人,老夫好意赞你清廉,反倒让您着了恼,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可纵使您不高兴,下官还是要同您说,轿中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并非什么疑犯!”
阿合马见唆都一直推三阻四,东扯西拉,更确信轿子里面就是自己要抓的叶甫深,当下铁青着脸,冷冷问道:“既然轿中没有疑犯,唆都大人为什么不敢让我搜呢!”
他不待唆都答话,当即喝令一声:“搜!”
“得令!”
众侍卫和江湖异士立时持着兵器,气势汹汹地冲向第二台轿子,几柄长剑明晃晃地指向轿门,演福寺僧允泽当先一把掀开了轿帘,喝道:“出来!”
突然,允泽等人瞥见了轿中人,全都骇得呆若木鸡,直挺挺的跪倒在地上,有如泥塑。
阿合马和忽辛见手下人凶神恶煞的上去,见到轿中人后却立即换了副面孔,很是讶异,便想亲眼看看这轿中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把这些人吓成这个样子!
阿合马上前一把掀开轿帘,向里看去,正好与轿中那人四目相对,只骇得他魂飞魄散,随即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溜烟倒退出数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躯体虽然肥硕,完成起这一系列动作却是异常的灵活。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啊!卑职身边这帮奴才有眼无珠,惊了殿下的大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阿合马一边磕着头,一边道着歉。
“混账东西,你还不给老子跪下,给殿下磕头!”阿合马瞧见儿子忽辛还摸着脑袋傻站在那一旁,不禁破口大骂。
阿合马跪在地上,目光不敢直视燕王殿下,谄媚说道:“卑职阿合马,叩见燕王殿下,恭祝殿下千岁金安。”
燕王却端坐在轿中,并不去搭理他。
阿合马身子拜伏在地上,膝盖跪着向前爬行了几步,要去舔燕王的脚丫子,燕王却很不乐意,抬起一脚,兜头将他踢翻在地。
一旁的唆都冲着燕王殿下递着眼色,又努了努嘴,提醒他:该动手了!
原来轿中的燕王殿下只是一个冒牌货,乃是张锡风乔装打扮的。按照计划,高和尚帮张锡风易容,乔装为真金,伺着机会,要来杀死阿合马。
然而相貌可以变,身形可以变,气质和声音却没法变。张锡风怕露陷,只好呆在轿子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直到唆都给了暗号,才鼓足勇气,决定试一试。
阿合马拜伏在地上,眼睛微微往上探着,只见这位“燕王殿下”矍然而起,“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须臾间已将冷冰冰的剑刃架在了自己颈项上,只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莫说杨琏真伽这样的高手并不在场,没有人能够救他。就算杨琏真伽到场,也不见得敢开罪燕王殿下。
冰冷的剑刃让阿合马突然有了死亡的顿悟,他哀叹了一声,渐感到末日的降临,只得闭目待死。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聚集在两人身上,充满了期待,
均知“燕王殿下”只需一剑斩下去,阿合马狗贼的性命便会立刻报销。
只是有人暗自觉得,今天这位燕王殿下行止粗俗了许多。
眼见大功即可告成,只听“扑通”一声,那柄长剑落在地上,“燕王殿下”却汗流岑岑,竟连剑都拿不住了。
真金、王著、高和尚费心劳神地谋划了半天,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考虑到了,剑也确实架在了奸贼的颈项上,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最放心的环节上出了问题。
张锡风虽然武功高强,决不在杨盗墓之下,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偏偏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选择了“临阵脱逃”。
张锡风本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被这些大人物强行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上,一时间实在难以适应大场面,那剑便怎么也刺不下去。
张锡风额上直渗冷汗,腹中也是一阵绞痛,轻声说了一声:“等一会儿!”便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捂着肚子,一溜烟走了。
唆都等人,包括阿合马在内,都不知他脑中搭错了哪根弦,一时间全都呆在了原地。
阿合马见燕王殿下喜怒无常,一时要杀自己,一时又突然开溜,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惧怕燕王,不敢擅自离开,只好领着儿子和下属,就这样一直跪在原地候着,场面略显尴尬。
幸好没过多久,燕王真金便在众多卫士的簇拥下返回了原地,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儒雅和王者贵气,冷冷问道:“阿合马,你方才不是挺横吗?你且说说今日孤王该怎样处置你?”
阿合马气场被燕王牢牢压制,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恭顺说道:“卑职任凭殿下处置!”
“好!”真金顺手抄起身旁的一张劲弓,使劲向阿合马猪一般肿胖的脸上抽去。弓弦削在脸上,立时有一道鲜血冒了出来。阿合马不敢违抗,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毕恭毕敬,连脸上的血也不去擦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真金也不好继续动手,他强压着心中怒火,上了轿,喝道:“起轿,入宫面圣!”
唆都叹了口气,上了后面的轿子,紧随着燕王殿下入了宫。
阿合马跪地目送着燕王殿下的轿子远去。良久,他才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随手抹了一把,满手都是血。忽辛扶起父亲,问道:“父亲,还……还去上朝吗?”
“上!”阿合马没好气地回答道。
他吃了大亏,却一反常态的安静,捂着受伤的脸默默坐回轿中,一言不发。
“起轿入宫!”忽辛替父亲叫道。
张锡风腹中翻江倒海,在小巷中飞奔,要寻个茅厕解决问题。好容易找到了,正要宽衣解带时,肚子却不争气的一声响,接着噼里啪啦,屎尿垢物尽数屙在了裤中,弄得臭气熏天。
见自己沦落到这般惨状,张锡风直叫得声苦,不知怎么办才好。
“好哥哥,给!”他的耳畔响起了既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呀,是风儿!”张锡风心中咯噔一下。
定睛看去,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微笑着侍立在他的身边,手里还端着一盆清水,肩上搭着一套衣裤,却不是风儿是谁!
张锡风红着脸清洗完内务,又换好干净衣服,见风儿正呆呆地望着自己,面无表情,不由想起了刚才之事。
他心中愧疚,说道:“风儿,方才我临阵打起退堂鼓,辜负了你和燕王的期盼,真是既无用又丢人。”
风儿听了张锡风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垂首不语。
张锡风见风儿低着头不说话,有点急了,道:“风儿,你生气了?唉,我这样糟糕的表现,你就算是要生气也是应该的!”
风儿抿嘴一笑,柔声道:“哥哥,风儿并不生气,也并不怪您!在风儿心中您永远都是那个好哥哥。”
张锡风大喜,握住风儿的玉手,急道:“那你还这样对我?”
风儿柔声道:“好哥哥啊!老天爷既然让风儿爱上了您,便是永远不会变心的,您是英雄豪杰也好,寻常百姓也罢,风儿都会永远跟着您、伺候您的!”
听了风儿的表白,张锡风感到有些受之有愧,怯生生问道:“风儿,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风儿抿嘴微笑道:“起初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我完全能够理解您!”
张锡风奇道:“这也能帮我洗地?”
风儿笑了:“其实风儿早就知道,除了救我和雪儿姐姐的那几次,好哥哥您并不是什么超级大英雄!这回王大哥他们突然要把您当大梁用,您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怯场再正常不过了。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出哥哥勇救风儿和雪儿姐姐时的难能可贵呢!”
她说完上面的话,低下头来,柔声道:“好哥哥,您是风儿的心上人。就算您不是什么英雄,风儿也不怪会您的,只要您不成为十恶不赦之徒,风儿都会永远跟着您,支持您!”
风儿出于对张锡风深深的爱,才说出了上面的真心话,但这反而深深刺痛了张锡风,更愤恨自己的渣。
张锡风爱极了风儿,一直想在她面前扮演大英雄,博得美人一笑。可这次自己丢人现眼不说,更错过了锄奸诛恶的天赐良机,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想到这里,张锡风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若是此时风儿柳眉倒竖将自己臭骂一通,张锡风心里反倒会好受一些,可风儿偏偏一如既往的柔声相待,温柔如初,这益发让张锡风感到心中有愧。
他躁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风儿,……我”
才挤出几个字,又哽咽了。
风儿见张锡风满脸的窘迫,盈盈一笑,柔声抚慰道:“好哥哥,已经过去了的事谁也别再提了,这次咱不行,下次准行!”
“哼!说得倒挺轻巧的,难道还会有下一次机会吗?”她的身后有人指责道,*味十足。
原来是王著、高和尚也来了,王著忍不住冲着张锡风发起了脾气。
“我算是看错了你,还以为你是了不起的豪侠剑士,原来只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高和尚接着王著的话头说。
风儿见两位结义哥哥的眼中都挂着火,那恼怒的样子简直要把张锡风给生吞活剥了,连忙挺身遮挡在张锡风身前,劝道:“两位哥哥别发火,且听风儿说!”
王著叹了口气,道:“风儿姑娘还是心软。依我看,这厮实在不值得咱们交往。讲打架我是打不过他,但有些话却要分说清楚!”
见张锡风红着脸不说话,高和尚也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看你平时那么牛,以为挺能耐的,没想到这到了关键时刻,可算是把咱们所有人都坑惨了!就连燕王殿下也被你拖下了水。幸好殿下挺身而出,随机应变,算是替你补了这口锅,否则连场都收不了的!”
张锡风嗫嚅着说:“我早说过,我恐怕是不成的。”
王著怒道:“你还有脸来辩解?也罢!算是咱们瞎了眼,白白结交了你这个朋友。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啥关系也没有。你武功再高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天,我王著拼了性命,也要亲手杀掉阿合马那老贼!”
他一把扯住高和尚,道:“和尚,咱们走!”
两人头也不回,决绝的扬长而去。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张锡风心中憋屈,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风儿一把将他搂在怀中,柔声劝道:“好哥哥,别哭了!你至少还有风儿,有雪儿姐姐,还有那么多姐姐妹妹……”
听到风儿、雪儿这些动人的名字,张锡风又破涕为笑了。他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美丽的女孩永远都是他的知己。
王著和高和尚,慨然正气、英风侠仁,虽然令人敬佩,但嫉恶如仇,性格未免过于刚直。有些小心眼,带着一些私心杂念的张锡风实是难与他们持续交往,就算这次不闹翻,将来也总有一天会友尽的。
而风雪双艳就不同了,她们与张锡风情深爱重,义同生死,在心中早就以身相许,对他也是各种包容和迁就。
若论张锡风的真正知己,自然要数这两位红颜。
张锡风淌着热泪,躬身谢道:“风儿,真要谢谢你!”
风儿回报一笑,撇嘴道:“其实,风儿也不是一点气也不生的。不过,您现在更需要的是安慰,若是连风儿都不理您了,我怕您会承受不了!”
张锡风见她说得话都是真情流淌,心情激动之极,握住风儿的一双柔夷,一时间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只能将“风儿,你真好!”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
风儿抿嘴笑道:“好哥哥啊,我有什么好不好的!风儿跟了您,就是您的人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锡风抚摸着风儿白皙修长而又娇嫩的玉手,陷入了陶醉中。
突然他脑中有如过了电,想起了一件事来,大叫一声:“哎哟,不好!”
风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笑问:“哟,有什么事不好啊!”
张锡风叹道:“刚才听高和尚哥哥说,燕王殿下挺身而出,把我那盘给接过去了,可莫要连累了他!”
风儿笑道:“好哥哥,您就放下心吧!咱们都是见识浅薄的老百姓,就别替那些王公大臣们的宫斗瞎操心了!若燕王殿下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还能算金枝玉叶,龙子龙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