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朱家兄弟

正在说话间,房东赵大娘提着一个竹篮子,装着些瓜果酒肉之物走进屋来,笑问:“雪儿那妮子好些了没有?这些东西送给她吃,不要钱的!”

张锡风知道她的真实来意,笑道:“大娘啊,您按季度收房租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必总是拐弯抹角的。这雪儿都回来快两个月了,您也没来看过她。”

赵大娘被他抢白了几句,讪讪笑道:“小张,你手里既有闲钱,何不把这屋子盘下来,省得大娘每次跑路,你也嫌麻烦。”

张锡风轻轻一笑,递过一张北方五行省通用的交子银票,共八百两,问道:“这个够了吗?”

“够了够了!”赵大娘喜上眉梢,乐滋滋的答道,“赶明儿我便把房契交给你。”

赵大娘转身见到那两个少年,心中一酸,坠下泪来:“可怜的孩子。”

张锡风奇道:“大娘认识他们?”

“可不是嘛!赵大娘拉着张锡风和风雪双艳来到里屋,拭着眼泪,黯然道,”这两个小孩真可怜,他俩的姐姐本是陈二奶奶的儿媳妇,既年轻又漂亮还孝顺,可惜不久前定了死罪,已经问斩了!”

“问斩了?为什么!”张锡风惊呼道。

赵大娘慌忙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低声道:“小声点,这事街坊们都还瞒着这兄弟俩呢!”

赵大娘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先生,我说的这些事都是孩子她婆婆临终前告诉我的。我看您也是侠义道中人,您虽救不了活的,日后也替她伸伸冤吧。”

她接着说道:“他们的姐姐叫小兰。原是济南附近的农户。李璮之乱时那里被定为伪都,后来城破了,李璮被杀,蒙古人还把济南和益都的百姓定为附逆之贼,要把他们全部杀掉,幸好史天泽丞相和张弘范大人苦苦哀求,这才作罢。但蒙古人还是在那里圈地养马,将十多万亩良田都改成草场,她家的几亩地也在其中,蒙古人还把她父亲抓去充当养马的奴才,老人家受不了这个罪,活活累死了。剩下小兰母女拉扯这俩孩子,活不下去,只好到中都来投靠舅舅。没想到她舅舅也害病死了,就寄住在同乡陈二奶奶家里。不久,小兰她娘也病倒了,请大夫,吃药什么的,管二奶奶借了十两银子。二奶奶有个孩子叫文秀,人挺老实本分,就是从小病病歪歪的,所以也没有定亲。小兰她娘就把小兰许给二奶奶做媳妇,算是结成一家人了。小兰她娘的病终究没有好,拖了半年多,到去年秋天还是去世了。

风儿关切地问:“那么小兰呢?她怎么办!”她自己曾经当过侍女,是以非常关心那些底层小人物的命运。

赵大娘接着说道:“后来小兰就跟文秀结了亲,小俩口儿感情倒也不错。二奶奶也像待亲闺女一般疼爱她。两个弟弟也跟着他们,一起生活。眼看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可哪知道祸起萧墙呢?”

张锡风问道:“怎么个祸起萧墙法,他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刘大娘叹道:“天有不测风云,坏就坏在陈二奶奶没有心机上。二奶奶娘家姓李,有个叔伯兄弟名叫六蛋,年纪老了就住在二奶奶家里。二奶奶家人手单薄,便托他照料些家事。前年李六蛋多年不见的儿子也找来了,人家都叫他儿子李驴儿,是个凶狂的市井无赖。多年在军队里混,据说跟着什么萨千户打过仗,是他的贴身护卫。他们一起跟着咱大汗,在蒙古打什么不哥时捞了一大把。他一回来就看上了小兰,想要她。小兰不理他。后来小兰跟文秀结了亲,这李驴儿还是不死心,依旧老缠着她。一天文秀出外没有回来,第二天小兰便去找,原来是掉在水中淹死了,有人看见是李驴儿推他下去的。”

“啊呀!”风儿失声惊叫起来。她实是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凶狂歹毒之徒。

张锡风也拍了下桌子,怒道:“真是个歹毒的家伙,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这般欺负良善的人!”“卧槽……………………”他气得浑身发颤,几句粗话便脱口而出。

赵大娘听见这儒雅的先生竟骂出如此垢语,一时愣住了,不知是该继续讲下去还是怎么的。

雪儿心细,握住赵大娘的手,问道:“大娘啊,李驴儿这么做当然还是为了强娶小兰,他没有达到目的,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对吗?”

赵大娘叹道:“雪儿姑娘猜的太对了,接下来这丧尽天良的李驴儿又干出那猪狗不如的勾当来!”

她喝了几口风儿递来的热水,接着讲着故事:“婆媳俩刚把文秀葬了,小兰思念亡夫,日夜啼哭,李驴儿却死皮赖脸地向小兰提亲,小兰说她不嫁,情愿伺候她婆婆一辈子。二奶奶因死了儿子,也哭出了病。一天,她想吃羊肚儿汤,孝顺的小兰便给婆婆做好了汤,端了上来,李驴儿借个由头支使开小兰,竟在汤里搁上了毒,他原是想把二奶奶毒死,好强娶小兰的,谁知二奶奶突然心中一阵绞痛,便没有吃,旁边李六蛋是个馋嘴的,就端过去喝了。当时就七窍流血,死了。李驴儿威胁小兰,说只要她肯嫁自己,就一字不提,不然,就要抓她去见官。小兰问心无愧,说‘见官就见官吧。’谁知这孩子命苦,偏偏就遇上了一个赃官!

张锡风叹了口气:“唉,如今不赃的官反倒不多了,她可碰上谁了?”

赵大娘道:“官司打到了大兴府,这知府大人忽辛的德性您是知道的。”

张锡风面带惭色,道:“大娘啊,很抱歉,我实是不知道这忽辛是谁。”

“那他老子阿合马大人您总归听说过吧!”赵大娘继续说,“这忽辛跟他老子一样,爱钱如命,心狠手辣。他是个色目人,见小兰是蛮子女儿,又是个附逆户,心里就不喜欢。李驴儿交给他一封萨千户的信,又送了他不少银子,那还有不向着他的?尽管小兰上堂去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说了,可忽辛半点也不听她的,一个劲儿地用严刑逼她招供,问她怎样药死李驴儿的父亲的。可是小兰死也不招。”

风儿叫道:“对呀,她万不能招啊。”

赵大娘:“后来,忽辛说既然小兰不肯承认下毒,那一定是陈婆婆下的毒了,下令要把陈二奶奶拉下去打八十板子。小兰见要拷打她婆婆,一想婆婆那么大年纪,怎么挨受得起?把心一横,就只好屈招了!”

雪儿听了这话,失手打破一盏茶杯,惊道:“糟糕!她既然没有下毒,为什么要招呢?”

赵大娘道:“她若不招,那赃官不就得活活打死她婆婆?”

张锡风叹道:“即便如此,也是万万招不得的呀,招了就得抵命,她想不到吗?毒又不是她下的。”

风儿眼中挂着泪,颤声道:“她怎么能想不到,可是为了救她婆婆,她一定是什么也顾不上了。这小兰真是个好姑娘!”

张锡风叹道:“真是个烈性子的女人,可是,哎,就没有一个细心点儿的官来问问她吗?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赵大娘叹道:“先生,如今这世道,汉人的命还没有牛马值钱呐!小兰刚问过一堂,第三天便问了斩!”

“啊!”张锡风惊得瞠目结舌,“这……这……这,随随便便就这么把人斩了?”

“可不是吗!陈二奶奶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她觉得活着没意思,也喝药死了,这一家子便死绝了,留下这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张锡风大怒,拔出玄铁细剑,叫道:“净是些草菅人命的狗官,我恨不得宰了他们!”

赵大娘见他动了杀气,恐惹祸上身,心里埋怨着自己多嘴,便告辞而去。

风儿望着赵大娘的背影,叹了口气,向着张锡风说道:“原来又是这狗贼一家干的好事!你倒是管一管吧!”

她也是苦命之人,被欧阳靖掳走后沦为性工具,幸而欧阳靖突然身患疾病,并未亵渎她圣洁的身躯,让其完璧归了张锡风。

她对张锡风一往情深,视之为大英雄大豪杰,当做今生归宿。但张锡风虽跟她嬉笑玩乐,搂搂抱抱,却总是止乎于礼,没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未免略有心结。幸而张锡风一直说要娶她为妻,也算对未来有所憧憬。

她出身悲苦,得遇如意郎君,只觉老天待其不薄,便有悲天悯地之心,一直保持着内心的善良,认为多做善事总没错的。

这次听了小兰的悲剧,感同身受,不由黯然神伤,雨打梨花。

张锡风取出一方手绢,为风儿擦拭眼泪,柔声安慰道:“这阿合马多行不义必自毙,日后必将死于王著哥哥的铜锤之下。你又何必过于忧伤,搞坏身子可不好!”

风儿淌着两行热泪,叫道:“好哥哥!咱们难道还要坐在家里等老贼自己毙命不成?那他不知还要干多少坏事呢。又不知多少人会被逼得家破人亡!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用企盼、鼓励的眼神看着张锡风。

张锡风怜惜地望着风儿,知道她希望自己当个英雄,挺身而出,去翦灭那些奸凶,为民除害。但他亲眼瞧见过阿合马身边戒备森严,高手众多,只那唐兀族妖僧杨琏真伽一个人便武功卓绝,自己只能与之堪堪打成平手,再加上其他人,自己万万不是敌手,哪有机会去杀阿合马。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好风儿,我有些怕,怕我打不过他身边的那些邪魔外道。”

风儿听了张锡风的话,垂首不语。

张锡风见风儿不理自己,有点着急了:“风儿,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你要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风儿抬头冲着他微微一笑,正正经经的说道:“好哥哥,风儿并不生您的气。在风儿心中,您永远是最棒的,永远是那个冒险生命危险从火船中救出风儿的大英雄,是那个抱着雪儿在林海雪原中奔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张锡风听她提及火船救美之事,不由嘴角笑容浮现,心生万丈豪情。

火船救美,是他终生的骄傲,自认为是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凭借这一英雄之举,他极其幸运的获得了一大批美女的真爱,其中雪儿特别是风儿,更是上天的馈赠,绝世的极品,既善良又美貌,身材好到爆,让他爱到癫狂。

如他当时贪生怕死,甚或稍有犹豫,风儿雪儿花儿月儿,都势必和其他姐妹一样香消玉殒,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哪有今日的极致幸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适当的冒险,怎会有大的收获!

现今他自己感到跟风儿之间越来越没了情调,感觉她虽然对自己一往情深,却更多只是为报答救命之恩,屈就自己而已。

平素里风儿善良质朴,自己却有些自私任性,灵魂深处觉得卑鄙的自己越来越配不上这位高尚美丽的女神,唯恐有一天自己的本性暴露,她便会带着无限的失望离开。

他爱极了风儿,若不能永远和她在一起,还不如死了好。

他极力想做几件大好事,大善事,大义举,来证明自己,来讨好风儿,来保卫自己的爱情。

他要在风儿面前树立光辉灿烂的伟岸形象,让风儿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毫无保留的爱上自己。

他要歌,他要舞,他要狂,他要爱!

匣中三尺水,跃跃欲试;胸中赤子心,激情澎湃;龙潭虎穴何所惧,剑戟丛中久鏖兵。

其实他还是不懂爱情的奇妙,风儿爱上他并不仅仅因为救命之恩。更是因为两情的相悦。

此刻他还不懂,毕竟这爱来得太容易,太炫目。

当下他鼓足勇气,挥了挥手,叫道:“好吧!我这就去杀一对那狗贼。只是有些割舍不下你。”

风儿嗔道:“哇,你还真的马上便要去刺杀阿合马那狗贼?”

“你不是让我去除奸吗?”张锡风诧异的问道。

“哪用这么急啊!这阿合马排场极大,护卫甚严,咱们草率行动,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您只要有这个忠义之心就行,具体的刺杀之事我觉得还须从长计议。”风儿说道。

“我可不愿‘谋害亲夫’!”风儿话锋一转,望张锡风盈盈一笑。

张锡风心中一动,将她双手紧握。风儿的玉手温软细腻、白皙无瑕,指若削葱根,两个剔透纤细的玉腕微微露出衣袖,极尽诱惑。

张锡风双臂轻拢,进一步将风儿揽入怀中,尽情嗅着佳人的幽香,欣赏玉人的花容月貌。

片刻后,两人轻轻分开,深情的凝望着对方,又是甜甜一笑。

张锡风心情好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孩子,你们既没了亲人,跟我一块南下宋朝,也算有个照应,如何?”

那小娃娃将风儿视如姐姐,便想跟着去,但他的哥哥却桀骜而刚毅,摇了摇头,道:“我堂堂北朝中华之民怎能投奔赵宋那蛮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