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酒徒(一)

里斯托放下羽毛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形容枯槁。烛火在他面前幽幽地跳动着,竭力为这暗无天日的密室提供些许微弱的照明。光是暖的,但里斯托的眼皮却被灼烧得火辣辣地痛,自己在这待了多久了?三十个小时?四十个小时?长时间的伏案工作使得他心力交瘁,然而还有海量的密语线报等着他去解读,去传递。机要情报员军阶不低,全萨里昂的军用暗号都掌握在这支从来不满三十人的小部队手中,他们只忠诚于国王,却又是军方的骨干,割据军权的大贵族们不得不依靠他们,不经他们加密或破解便传递机密便视为叛国,间接加强了皇室对于军队的掌控力。阿尔弗雷德大公无疑是天纵英才般的人物,只有他这样的枭雄才能想出这样的方式与实行集权统治的帝国抗衡。每一个机要情报员都堪称萨里昂的国宝,可这份殊荣却是架在他们无时无刻都紧绷的神经上的。

门开了,机关运转的声音隆隆地回响在密室中。是换岗的人吗?原来我已经工作满四十八小时了?可里斯托只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来人要么全副武装要么身材像是巨人般魁梧,要不就是扛着一麻袋的线报进来了。他赶紧抿了一口带着馊味的水,重新捏住羽毛笔。

一个血红色的信封砸进里斯托的怀里,封口的腊镌着艾尔夫万家族的剑盾徽记——公爵密信!里斯托一惊,不禁清醒几分,他茫然地抬头望向来人,只看到一束冰锥般的眼光。

“立时解读。”哥顿低声说。在近卫队长的身后,来交接班的情报员无辜地望着里斯托。

片刻之后,哥顿带着破译出来的密信返回到乌尔里克五世面前。

“念。”乌尔里克双手放在钢琴上,却不演奏,只是漠然地注视着黑白的琴键。

“萨里昂监狱遭到异端恶魔袭击,地狱修女轻伤,惩戒骑士长轻伤,商会会长重伤濒死。”

“咚!”乌尔里克五世一拳砸在钢琴上,震起几个凌乱的音符。君王的狂怒在他脸上汇聚,如同行将爆发的火山。哥顿半跪在地,不敢直视。

他知道国王陛下为何如此失态,也知道如果在此时失去施耐德对王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仅仅是一位商会会长,只有他坐镇后勤,乌尔里克五世才敢放心地离开萨里昂来到前线的塞文克罗堡;只有他坐镇后勤,艾尔夫万公爵才敢直逼伊索斯,进行万人规模的会战。这头纵横于金山银山中的猛虎不是名将,胜似名将!他知道如何去为战争买单,他对战时后勤线的掌控精细到了极致,复杂到了极致,也专横到了极致,他若是一倒,不单单是萨里昂的商人公会,前线的后勤线几乎要立刻陷入停滞的境地!

“托姆斯那边干什么吃的?偌大的异端裁判所,居然让异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主教大人也毫无头绪。但丁阁下不在的异端裁判所给人上上火刑倒是有一手,论其追查,效率可能还比不上巡警。”哥顿低声说。

乌尔里克五世皱了皱眉:“看起来这时候召回但丁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那帮神职人员清闲太久了,是该敲打敲打了。”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愤怒对已经发生的噩耗于事无补,甚至还会对之后的布置带来不必要的负面影响。“让卡林德恩堡的部队全部撤回边境。文森特那边情况如何?”

“很不妙,公爵大人冲破了安东尼厄斯的防线,但凯洛斯似乎留了一手,一支暗影联队截断了公爵大人的退路,他本人也在随后亲临塞布桥设防。”

“到底是凯洛斯啊。运筹帷幄,不可一世……这么说,文森特是被夹在图尔克要塞那里了。”乌尔里克五世沉吟,“他只能强突帝国军与达夏军汇合,贸然冲击暗影联队的防线风险太大,文森特不可能犯蠢。”他突然想起什么,追问:“达夏那边跟帝国佬对峙的是哪几个哈里发?”

“是巴哈曼和哈米德。”

“这两人麾下都没有成建制的强力骑兵啊……”乌尔里克五世扶住额头,“达夏能看得过眼的重骑兵也就那么几支,全握在巴哈德手里。”

就在这时,窗口撞进来一只巨大的白色影子,一头栽进乌尔里克怀里。那是一只濒死的信鸽,它似乎是在空中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搏斗,全身上下都是伤口,最为严重的几乎将它的脖子豁开。信鸽在乌尔里克五世怀里挣扎几下,再没了声息。乌尔里克五世和哥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双方眼中的凝重:是什么猛禽能将以高速著称的银王鸽追杀至这种境地?

“是托姆斯主教的密信。看起来他终于有所收获。”乌尔里克五世“哼”了一声,从信鸽脚下取下一个竹筒,倒出密信,“要不是人手实在不够,教廷那里也该有几个机要情报员。”粗略浏览之后,他的神色更加难看。哥顿从乌尔里克五世手里接过密信,扫了一眼,低声说:“就算托姆斯主教所言非虚,这位也轻易动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萨里昂军政两界势必会掀起动乱。更何况这只是主教大人察觉的一点蛛丝马迹,作为证据,远远不够。”

“就算是但丁要整顿异端裁判所,这个人也是一道阻碍。真没想到,异教徒居然会有如此的渗透力!先是灰狼,然后是裁判所的副所长。”乌尔里克五世将密信扔进了炉火中,看着火焰将信纸吞噬殆尽。他的眼中聚起沉重的乌云。

夕阳的余辉最后挣扎了一下,旋即被地平线吞没了。漆黑的天幕铺开,黑暗在苍茫的大地上涌动着。远方传来野兽的长嗥。

“天黑了……”男人向黑暗的天穹行注目礼,银面具下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已经干涸的鲜血浸透了他的黑袍,上面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