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鏖战

还没等乱兵从中了圈套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几十个黑影就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向这边冲过来,显然这些人就职设置陷阱的人。这些乱兵都是延绥镇中的精华,几乎都是与西虏见过阵仗、杀过人的老兵。虽然众寡悬殊,但他们当中带有佩刀的便拔出刀、没有携带武器的便折断一段木矛迎了上去。在这些老兵看来,在这种黑夜里的遭遇战中,个人的武艺和勇气远比人数的多少重要。

但战斗的进程却不是像这些老兵们想象的那样,这些黑暗中冒出来的敌人一开始用一种奇怪的武器进攻他们——一根长度大约为四米左右的带着大量枝叶的粗树枝,应该说这种奇怪的武器对人的伤害微乎其微——只要你别倒霉到被树枝扫进眼睛里。但致命的威胁却是隐藏在这些茂密的枝叶后面——每一束树枝后面都隐藏着几个使用长枪的汉子,茂密的枝叶成为了长枪手最好的掩护,好几个人就是因为被枝叶后面突如其来的长枪刺中的。黑夜带来的神秘感更增添了这些突然出现的敌人的威胁,很快乱兵们就丢下受伤的同胞和尸体逃进屋子里去了。

“快披甲,带上三眼铳,上好子药!”院子里面杜如虎和杜国英叔侄二人正在大声叫喊着,两人娴熟的用拳脚、刀柄、刀背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恢复了乱兵们的秩序,关门死守是不可能的,显然那些刺激性的烟雾是外面那些人释放的,如果留在院子里面会把所有人呛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冲出去。

宅院外面却是另外一股气氛,挑选出来的四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赢了,仓促之间乱兵们只有佩刀等短兵器,而茂密的枝叶确保了他们无法靠近村民们,而村民们可以用特制的长枪在安全的距离刺杀敌人。没有死一个人,唯一一个受伤的是笨手笨脚的把自己绊倒摔破头的,这个倒霉的家伙正在被同伴们大声的嘲笑,每一个人都在大声的夸耀着自己的功绩,他们声称自己刺倒了六个、七个甚至十个敌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地上的尸体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三十具,其中还包括十几个开始死于门口陷阱的人。

“刘兄果然好本事,咱们是否要称其惊魂未定,杀进去?”慧能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相比起这些见识极少的村民,他更懂得刘成不久前那番筹划的价值——用这些粗陋的武器就能让几十个未经训练的村民毫无损伤的打败几十个老兵,这种能力即使在军中也极为罕见的,自己能够在这儿偶遇到他,莫非是历代祖师在天有灵?

“急什么!”刘成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手,现实中的胜利果然比玩《骑马与砍杀》要爽多了:“按照咱们在山坡上数的结果,这伙乱兵大概有九十四人,这里咱们干掉了三十个不到,三分之一弱。他们肯定还要出来冲一次的,把这波打趴下咱们再进去。”

“这可是夜里,那些乱兵为何不在屋子里守一晚上,天亮再出来?”

“刚才他们准备不充分,被我们打了个冷不防,才吃了大亏,而且我们用的这些家伙粗陋的很,他们又有火器,肯定要出来捞一把的。再说——”刘成笑嘻嘻的指着那宅院说:“现在那屋子里面烟雾缭绕的,换了你也不愿意守在里面到天明吧?”

“正是!”慧能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不远处黑洞洞的敞开的大门,探询性的问道:“让弟兄们把门板竖起来?“

“嗯!”刘成点了点头:“把那几床浸了水的棉被盖在外面,不过不要把门板全竖直了,斜着就好,这样那边就看不太清楚了,还有让一半的人把长矛换成短家伙。”

“嗯!”慧能此时已经非常信服刘成了,他跑到人群那边,大声的将刘成的命令发布了出去。

花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杜家叔侄才将剩下的乱兵重新组织了起来,幸亏能够跟随两人到现在的不是族亲就是同乡,又是困在宅院里没有逃跑的道路,否则在有三分之一死伤的情况下恐怕队伍也已经不战自溃了。冲出宅门后乱兵们摆出了队形:十多个拿着三眼铳的火器手在最前面,本来乱兵手中还有七八支鸟铳,但杜国英觉得夜里反正看不清楚,还不如用三眼铳方便。火器手们排成一条松散的横队,在横队的后面六七米剩余的长枪手和刀牌手组成一个三角阵,朝刘成那边压了过来。当双方距离接近到大约二十余米的时候,随着杜国英的喝令声,火器手们将手中的三眼铳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完毕,然后就退到两侧,长枪手们就大声呐喊着冲了上来。

刘成与慧能并肩站在一块门板后面,虽然明知道门板上早已盖上了两层浸水的棉被,但刘成的手脚还是禁不住轻微的发抖。倒不是刘成突然爆发出勇气了,而是他很清楚要是打输了,就算他躲在后面能活下来在这黑布隆冬的山沟里他也跑不到哪儿去,还不如索性光棍点,留下来赌打赢为妙。

尽管如此,当刘成听到木板上发出扑扑的闷响时,膝盖还是本能的一软,幸好旁边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在腋下托了一把,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刘成回头一看,却是慧能帮了自己一把才没有出了这个洋相。只见对方眼睑低垂,面带微笑身躯站的笔直,嘴唇微微开合,倒像是在背诵什么经文,他身后近百个青年村民将武器放在一旁,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跟随慧能诵经。

“看来这个慧能的底子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刘成正在心中暗想,对面的乱兵火器手已经将三眼铳里的子药放光,后面的长矛手、刀牌手已经大声叫喊着冲了上来,一场激烈的肉搏战随即开始。

按照事先的安排,参战的青年村民按照血缘远近被分为七个小组,一字横向排开,每个小组里力气最大的两人拿着粗树枝,力气小一点的两人则举着门板或者床板,而身手敏捷的四个人使用长矛,其余四人则用草叉、打谷用的连枷、短棒等短武器,剩下的老弱则带上一袋拳头大小的石子。交战时从前到后按照:门板、粗树枝、长枪、短兵、投石的序列站好,而每个小组横向之间保持四到五米的距离,按照号子声齐步向前。乱兵与一接触就发现根本无法从正面突破,因为在门板和粗树枝的保护下,村民的枪手可以放心大胆的刺杀,而乱兵的长枪手甚至连对方的人影都看不清;而几个最大胆的企图冲近厮杀的刀牌手则会被向前推进的门板撞倒在地,随即被草叉和连枷打死。在这种进攻下,乱兵们本能的避开敌人的正面,挤进敌方小组之间的缝隙,想要攻击没有长板保护的侧面。但他们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长枪和草叉同时从左右两面刺来,同时飞来的还有石块,两边小组的枪手无需脱离自己的行列就能攻击敌人,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在这种夹击下活下来。

站在阵后的杜国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下刚一和敌人接触,就不断有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人虽然竭力抵抗,但也只有节节败退,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敌人被打倒,考虑到敌人在进攻时口中喊得明显是干农活时候的号子,这不像是一场厮杀,倒像是一群农民在割麦子,只不过倒在地上的不是饱满的麦穗,而是一具具尸体。他回头看了看叔父,只见杜如虎眼神呆滞,一言不发全无过去精明强悍的样子,一咬牙大声喊道:“跟我上!”就拔出佩刀冲了上去,两旁刚才退下来十几个火器手也纷纷拔出佩刀或者挥舞着三眼铳将其当铁棒跟了上去,将发射完的火器手作为肉搏战的预备队是明军中一种非常常见的战术。杜国英心里很清楚,敌人的主将应该在正中那组,因为在夜里看不见旗号,能够起到作用的只有声音,而以声音为载体的号令对距离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只有在阵线中央才能同时指挥左右两端的纵队。而此时要扳回败局的唯一办法就是直冲敌阵,将敌将斩杀或者迫使其逃走,摧毁其指挥中枢。

“应该是要赢了!“刘成小心翼翼的从两块岩石的缝隙向外看去,虽然乱兵的火器应该是放完了,但谁知道会不会从哪儿飞过来一只流矢呢?历史上打赢了战役却被流矢射死的名将可是有不少呀!

“不止是赢了,是大胜呀!“一旁的慧能早已激动地满脸通红,青筋暴露。由于是夜晚的关系,虽然他还无法确定己方有多少人死伤,但己方是在不停的前进,而乱兵是在不断的后退,以他过去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己方受伤倒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可以救回来的,而战场上被当场杀死的并不多,绝大多数战死者都是受伤倒地后被敌人补刀或者践踏而死的,这种单方面的压制双方战死者的比例不会低于1比3.

“呵呵!“刘成干笑了两声,刚想谦虚两句便听到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只见当中那一队的门板已经翻倒,两个举着门板的汉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原来方才杜国英冲上来二话不说便沉肩撞到门板上,将门板后措手不及的两个汉子撞得连连后退,他身后的乱兵见状也仿效,纷纷沉肩撞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那门板撞倒了。突然没有了屏障,那组村民本能的向后退去,幸好这个小组的成员都属于一个家族,因此虽然退却,但没有逃走。

“糟糕!”刘成猛拍了一下大腿,还没等他叫苦,身边的慧能操起旁边的连枷便迎了上去,一边大声喝道:“无生老祖座下慧能在此,诸天神魔急急如律令!”即将溃散的那村村民见状,应了一声重新聚拢了起来,乱兵们虽然人数武艺都占优势,但手中的都是短兵器

,一时间也无法突破粗树枝和长矛的防线。

“好个妖僧,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捣鬼,你的那个同伴在哪儿,一起上来也省军爷一番力气!“杜国英冷笑了一声,当头一刀砍下,却不想对方手上力道大的吓人,将手中的杆棒一抹便将杜国英的刀挡在了外门,顺势向对方咽喉一戳,杜国英赶忙向后一跃,堪堪避开,额头上不由得生出一层冷汗来。

7、鏖战下

“这和尚好快的手脚!“杜国英感觉到喉咙上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指头上已经一片殷虹,显然刚才他若是慢了半分,便不死也是重伤。

对面的慧能见杜国英心思略分,大喝一声当头一棍打了下去,杜国英本能的横刀一挡,却不想慧能手中拿的并非寻常的棍棒,乃是一副连枷,这连枷本是一种农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并排的竹条组成,中间用绳索串联,收割完谷物后农民便用连枷拍打使得谷粒脱落下来。后来演变成一种兵器,前端的竹排换成包上铁皮的狼牙铁棒或者铁球,用铁链而非绳索串联,使用时即可将长柄做杆棒,也可舞动用前端伤人。杜国英只是挡住了连枷的长柄,前端的狼牙棒顺着惯性打了下来,杜国英本能的将头一偏,正在砸在他的右肩上,只听得一声闷响,杜国英顿时扑倒在地。

“千总!“

“千总爷!“两旁的乱兵见状大吃一惊,杜国英便是在延绥镇的青年军官中里武艺骑术都算是出挑的,众人都以为对一个和尚绝对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两人打一个照面便重伤仆地。两个手快的赶忙上前将其拖了回去,村民这边顿时士气大振,大声叫喊着杀了上来。

没有了杜国英的督战,乱兵们再也无心恋战,丢下受伤的同伴向宅院内逃去,这些失败者是如此的慌乱,甚至忘记了重新关上院门,对于他们来说,充满刺激性气体的宅院此时却显得如此安全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