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逆袭

“嗯!”刘成没有听出曹文诏话里的疑问,对于进度他十分满意,他甚至在考虑是否将布置炮兵的第二条横壕再往前面挪一点,这样就可以将整个城内都纳入臼炮的杀伤范围内,这种大口径、高射角、高弹道的火炮是攻城方的利器。为了这次攻城,刘成准备了4门大口径臼炮,分别可以将60公斤和45公斤的实心铁弹发射到最远1000米的距离外,最近射程为120米,当时技术条件下的任何工事在如此恐怖的火力面前都只有化为糜粉的份。由于其短小的身材和高弧度弹道,臼炮甚至可以就在壕沟内向目标开火,而布置在城上的后金军的红衣大炮由于原本是海军舰炮,弹道过于平直,根本无法对隐藏在地下的臼炮造成任何威胁,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看到刘成这幅神游天外的样子,曹文诏也不敢多嘴,官场上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要说刘成恐怕比他还不止大他一级。他正想着应该如何不露痕迹的提醒一下这位镇台大人,突然看到从和林格尔城的西北角冒出一队女真骑兵来,赶忙高声喊道:“大人,鞑子的骑兵出来了!”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岳托自然不会蠢到打开大门来出城袭击,西门和东门那两扇大门都是用厚实的橡木制成,外面还钉了两层铁叶,就算是用绞车打开也要好一会儿,就算明军的将领是头蠢驴也知道守兵要出来逆袭了。因此他选择了西北角的的突门,这是一种古代中国城防中的特别设计,即正式城门之外的秘密出口。:“城百步一突门,突门各为窑灶。”这种特别的城门有两种用途:既可以引诱敌人从这里进攻,当敌人冲进突门内,则用装满易燃物的塞车堵住入口,然后点着两侧的窑灶,烟熏烧杀这些敌人;还有一种用途是守军先示弱,以让敌人懈怠,然后从突门冲出进攻敌人,攻其不备。岳托选择的便是第二种用途,那突门外有一段羊马墙,可以遮挡住进攻一方的视线,当攻城的明军发现时,已经距离最近的一条接近壕不过百余步了。

“东虏出城了,东虏出城了!”壕沟内传来一阵紧张的呼喊声。阿克敦一开始有点吃惊,不过他早已被告诉过遇到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案,他站起来用自己最大的嗓门高声喊道:“干活的把家伙放下,都贴壕沟蹲下,别乱动,伤不着咱们的!”

正在干活的几个蒙古俘虏先是一愣,旋即便遵照阿克敦的命令做了,唯有一个女真俘虏丢下手里的鹤嘴锄,抓住沟壁就像爬上去,却被眼疾手快的阿克敦从后面一把抱住,扯了下来,厉声骂道:“你想干嘛?”

“放开我!”那汉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不要当汉人的俘虏,我要回自己人那边去!”

“回围城里面去挨饿?”阿克敦一边死死按住那俘虏,一边贴着耳朵骂道:“在这里你有饭吃,有衣穿,跑到那个孤城里面去你就等着抢死老鼠吃吧?你没看见城外有多少明军吗?要是再让刘大人的兵抓到,你以为还能捞到像这样的事情干吗?”

阿克敦的叱骂起到了效果,那女真俘虏挣扎的力道变弱了,阿克敦察觉到了,一把将其抓了起来,狠狠的往墙角一推,骂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蹲着,敢再乱动一下小心我抽死你!”

看到没人再敢乱动,阿克敦才回过头,查看壕沟里面的情况,只见拿着鸟铳的射生手们爬上柴壁,将鸟铳架在盛满碎土的柳条筐上,瞄准了那些正朝这边冲过来的虏骑。一个校尉爬上壕沟,拔出佩刀高高举起,计算了下双方的距离,猛地将佩刀往下一劈:“开火!”

阿克敦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亲眼目睹鸟铳的齐射,他清楚的看到附近的一个铳手的眼睛被药池喷出的火光所灼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丢下手里的武器摔落沟底。这真是一种危险的武器!阿克敦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看到对面的那个明军军官猛地挥刀下劈,岳托下意识的将自己的上半身贴紧马背,随即他便听到头顶上传来高速飞行的铅弹撕裂空气发出的尖锐声。他很清楚这种武器虽然威力巨大,但装填所需要的时间很长,他挺直身体,拔出佩刀高声喊道:“冲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跟随岳托出城逆袭的都是镶红旗的精锐,他们不顾被从马背上射落的同伴,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呐喊着冲了上去,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放完了铳的敌人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转身逃走,而是纷纷重新跳入壕沟之中,用藤牌遮挡住自己,举起长矛,就好像一只只受惊的刺猬。面对这种意外的局面,女真骑兵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这些火器手一旦放完了手里的铳,被自己冲近了身,就只有转身逃跑的分,自己只需策马砍杀就能收获战果了。可他们跳入壕沟之后,自己在马背上反倒拿他们没啥法子了,下马的话又有些犹豫。正当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呼啸,十几个骑兵突然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碎块。

“是大炮!是明军的大炮!“女真骑士们向炮声来处望去,只见在第一条横壕前的几座炮台上,敌人的炮手正忙碌着。在那儿的炮台要轰击城墙有些勉强,但是射击这些围在壕沟旁静止不动的骑兵还是乐观胜任的,反正明军自己的射手和挖壕工人都在壕沟里,不用担心被自己的炮弹误伤。

“撤退,回城!”岳托果断的发出了撤退的命令,情况很明显,这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圈套,如果自己继续留在马背上,不但没法伤害那些躲在壕沟里的地老鼠,而且还会成为后面明军大炮的活靶子;而如果自己跳下壕沟,固然可以避开明军的炮击,只不过把死亡的时间往后拖了几分钟——壕沟的宽度不过能容纳两人并行,什么武艺谋略都使不出来,最大的可能是打一场人命换人命的泥沼消耗战。可城里的守兵不过两千多人,而城外的明军总兵力不低于三万人,能在这场消耗战中笑到最后的肯定不是自己。

看着女真骑兵离去的背影,阿克敦觉得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如果说自己的那两次失败还能找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双方是一命换一命的厮杀,胜利也曾经距离他们触手可及,那么今天在这位姓刘的明国将军面前,大金国的精兵从头到尾都在对手的股掌之中,没有一点胜算。不难想象,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不过是他巨大计划的一个部分而已,这些看起来不经意的细节还有许多自己还不明白的用意,阿克敦突然有些同情起那些被包围在城里的前袍泽们了。

“阿克敦额真!”身后的话语声打断了阿克敦的思绪,他转过身来,方才那个企图爬出壕沟的女真俘虏正一脸羞愧的看着自己。阿克敦狠狠给了他胸口一拳,然后扇了两下耳光,骂道:“没长眼的东西,跑,跑,你这是往哪里跑?不是我把你拉回来,你现在早就死了!”

那女真俘虏挨了打也不敢动弹,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阿克敦又踢了两脚,把胸中的恶气发泄的七七八八了,才狠狠的骂道:“你今天的活都白干了,分到的东西分给同队的人,好了,继续干活!”

众人听了阿克敦这般说,如蒙大赦一般,赶忙抢过工具挖土起来,尤其是方才那个挨打的女真汉子,虽然挨了阿克敦的打,干活反而更加卖力,每个人都清楚方才阿克敦实际上是救了他一命,不然肯定让明军的铳炮打死,就算他能够逃入和林格尔城内,眼看这破城是迟早的事情,早晚还是死路一条。

和林格尔城内。

“水,快给水!”

城门内一片忙乱,刚刚逃进城内的白甲兵们狼狈不堪,这些刚刚经历过苦战的人们都口渴的要命,一抢过水罐就往口里灌,血溶入水中,水罐立刻变成红色,有的人喝着喝着就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守门的军官赶忙指挥着手下将受伤的人抬到里面去查看伤势。

“来人,快扶大人下马!”

岳托一把推开马旁的部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的脸色惨白的吓人,眼尖的人可以从右边臂甲看到一个拇指大小的洞,血正从里面流出来。

“和硕贝勒,你右臂上的伤口——”闻讯而来的孔有德脸色也不太好看。

“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被擦了一下!”岳托走到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旁边的戈什哈赶忙替他解开盔甲,让医生治疗。孔有德看着医生忙着替岳托将铅弹从伤口里取出来,心中却是一团乱麻,方才的情况他在城门上都看的很清楚,明军先前那些看上去颇为可笑的布置都有了答案,在壕沟里面的士兵不用担心遭到火器的伤害——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己方的,因此隐藏在后方横壕里的明军铳炮手可以放心大胆的射杀出城逆袭的金军士兵,而金军士兵却拿壕沟里的敌人没什么办法——除非他们也跳到壕沟里打肉搏战。

“和硕贝勒,您这次运气不错,这铅弹让臂甲挡了一下,才没有伤到骨头和肌腱!下次可指不定有这么好运气了,千万要小心呀!”大夫终于从岳托的肩膀上取出了铅弹,然后开始一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一边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岳托倒也不着恼,笑道:“我明白了,这次麻烦您了,快替我重重谢过大夫!”

戈什哈送走了大夫后,孔有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和硕贝勒,下次突袭要带些火罐下去,那些家伙若是躲到壕沟里,就往下面丢火罐,烧死他们!”

“不必了!”岳托挪了一下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好让其觉得舒服点。孔有德惊讶的问道:“莫非您有更好的法子?”

“我也没有!”岳托摇了摇头:“那壕沟最前面一段才能让两个人并行,就算丢火罐下去又能烧死几个人?恐怕还不如他铳炮打死我们的人多,再说那些不过是些挖土的民夫。这等于是拿我们的勇士和那些民夫换命,我们换不起。”

“那我们夜里出去就是了,夜里他们的铳炮打不准!”

“那就更没用了,夜里壕沟里又没人,我们能干啥?难道把壕沟给填平了?”岳托哑然失笑,正如他所说的,古代守城一方出城夜袭的目的往往不是杀几个人,而是为了摧毁敌人的攻城机械、粮仓等重要目标,可在那些壕沟里根本没什么值得破坏的。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岳托的回答十分简单:“他们不可能一直挖到城墙下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已经八天过去了,正如刘成所估计的那样,在和林格尔城的西面,明军已经完成了第一部分接近壕的工程,开始挖掘第二条横壕了,此时刘成对自己的计划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他打算同时挖掘两条而不是一条横壕,这样他可以在壕沟内布置更多的士兵和轻炮,以保护他手中的王牌——那四门攻城用的臼炮。出于搞好与杨嗣昌的关系的目的,他甚至还在附近一个视野很好的小丘顶部布置了一番,以邀请那位督师大人前来旁观这场围城战,而杨嗣昌也欣然接受了邀请。

“督师大人,请!”刘成殷勤的做了个手势,引领杨嗣昌到座椅坐下,在座位左右后三面都用围上了数层厚实的布幔以遮挡塞外刺骨的寒风,唯有朝着战场的一面袒露出来,两旁还有七八个火盆,虽然无法与那天晚上的地窝子里面相比,但和土丘下身披铁甲,爬冰卧雪的双方将士来不啻于是天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