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归降

时间如流水,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下午,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本来就昏暗,加之尘土烟雾弥漫,恍惚间看过去仿佛已经是黄昏了。

台地上的明军营寨已经被刘成军拿下了差不多三分之二,两军隔着一条小块空地对峙着。虽然担任前锋的女真精兵坚忍耐战,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身披重甲苦战一个多时辰下来早已精疲力竭,纷纷停下来饮水歇息。大多数人腰间的水囊要么已经喝光了,要么也在厮杀中被戳破了,无水可饮用。将士们嘴唇干裂肿胀,嗓子也干哑了,一名士兵看到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因为早上下雨的缘故,还有一些泥水。他干渴难耐,不得不解开头盔和面甲,趴在地上舔舐坑里的泥水。

“泥水太脏了,不可直接饮用!”一名老兵拉住同伴,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来,浸入泥水之中,然后将湿透的布巾举过头顶拧绞,张嘴接着滴下的水解渴。旁人看了,纷纷学他的样子取水解渴。

这时一阵风吹过,将战场上的烟雾吹走了不少,天色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对峙的明军正好看到女真士兵以泥水解渴的样子,不由得大惊失色,都说这些东虏便如同野兽一般,宁可喝泥水解渴也不肯后退半步,如何能与其相斗?军心顿时大乱,再无斗志,纷纷向后溃退,卢象升斩了数人,却还是阻挡不住,心知已经事不可为,只得率领少量心腹,向西逃走了。就这样,在短短一天时间里,明帝国最强大的两个重兵集团之一已经化为乌有,而另外一支被控制在一个长约185公里,宽为8-15公里的狭长走廊地带,进退不得,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命运实际上已经决定了。

“叔父,您说刘王会如何对待我们?”曹变蛟看着不远处的刘成军大营,神色有些紧张。

“不用担心!”曹文诏沉声道:“他三番两次写信给我,今日又不派兵攻打我的营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慢待你我的!”

正说话间,空气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曹变蛟听出是鸣镝的声响,神经立刻便紧绷了起来,曹文诏拍了两下侄儿的肩膀,低声道:“无妨,应该是刘王的哨探!”

果然如曹文诏所预料的那样,片刻之后便有数十骑围拢了过来,头上的铁盔皆缀有白色马鬃制成的盔缨,曹文诏认出这是刘成身边的怯薛亲军的打扮,策马出列向为之人拱手道:“列位可是刘王的怯薛亲军?在下是大同镇副总兵曹文诏,是来拜见刘王的!”

为的骑士约莫三十出头,身材不高但敦实的很,他操着不太熟练汉语道:“既是来见济农的,便请随我等来!”说罢他便先派人回营禀告,然后率领其余骑士散作两队,在曹文诏一行人两侧,即像是护卫,又像是押送。

曹变蛟眼见的那些骑士手不离弓矢,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刀,却被曹文诏拉住了:“切莫自取其祸!”

一行人来到刘成大营前,只见门前已经有大队人马,曹文诏眼力甚好,看清为之人正是刘成,赶忙跳下马来,步行百余步伏地叩道:“大王亲出迎接,折煞末将了!”

刘成跳下马来,伸手将曹文诏扶起,笑道:“文诏何来之迟?”

“文诏愚钝,不识大体,还望大王恕罪!”曹文诏躬身道。

“文诏乃鲁直人,忠于上,我甚喜爱,何罪之有?”刘成笑道:“若非卢象升无目,不肯南走保定,临清,胜负犹未定,何有今日之败?今我不喜破卢象升,却喜得文诏!”说到这里,刘成喝道:“来人,把马牵来!”话音刚落,郝摇旗便牵了一匹骏马来,这马耳如竹批,目如悬铃,毛色光泽,犹如涂脂,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有力,却是少见的骏马。曹文诏本是爱马的人,一看到眼睛就离不开了,口中说道:“这等骏马末将也是生平仅见呀!”

“去年我那两个孩子开始学习骑射,他们外公便送了五十匹好马来,说是让他们学习骑射用!”刘成笑道:“都是从哈萨克、河中、南俄草原上搜罗来的骏马,这匹马在其中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便赠予曹将军了!”

曹文诏闻言大喜,下意识的伸手接过缰绳,才现自己无礼了,赶忙推辞道:“末将势穷来投,寸功未立,如何敢受大王如此厚礼?”

“曹将军说笑了!”刘成指着身后的将领道:“你问问他们,哪个跟我的时候不是势穷来投?现在哪个不是立下战功无数?再说骏马本就要让勇士骑乘去建功立业,以我现在的身份,难道还能上阵冲杀不成?让它们跟着我也不过是在马厩里年齿空长而已!还不如让它跟随将军,今日良驹配猛士,何不试骑一番,与我等看看”

“谨遵大王之命!”曹文诏向刘成欠了欠身体,飞身上马,他还没来得及挥鞭,坐骑便依照他的心思用便步跑了起来,这马儿跑的如此平稳,以至于曹文诏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坎坷不平的土路,而是在一块松软的地毯上。他轻轻地把镫子一磕,马儿立刻像箭一般地向前飞去。曹文诏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呼呼响,树木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简直像骑着一匹龙马在腾云驾雾。不提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摸有一丈七八尺宽,两岸陡削。曹文诏初试新马,正想勒马,却不想胯下坐骑纵身一跃,平稳地腾起空中,简直像滑翔一般地飞过了深沟,轻轻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曹文诏禁不住连声赞道:“哎,好马!好马!”随即从前额上擦去了大颗冷汗。

曹文诏跳下马来,他本就极为喜欢这马,这一圈跑下来更是放不开手了,顺手便伸手去量马的高度,竟然现自己的右手距离马耳还有一掌多的差距,马肩膀更是高出他的肩膀是数寸,更是喜出望外,便摘下帽子顿拜谢道:“刘王大恩,文诏铭记不忘,自当死命相报!”

刘成伸手将其扶起,笑道:“得曹将军相助,天下不足定也?”

夜色已深,刘成端坐在几案旁,正与赵文德面对着地图,商议着下一步的行止。

“大人,我方才已经盘查过曹文诏的名册,他带来的降兵约有一万七千余人。据他所说,卢象升此行已经将宣大镇的兵马抽调一空,眼下山西已经十分空虚了!以属下所见,应当遣一偏师入晋,不给卢象升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成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赵文德见状便继续说了下去:“以属下所见,便以曹文诏领原部去取山西的好,他本部兵马完好无缺,又是宣大镇的宿将,无论人脉还是对其内情都十分了解,一定能击破卢象升!”

“不,曹文诏我另有安排!”刘成断然否决了部下的建议:“取山西之事我打算让敏敏统领留在塞外的兵马来主持,最多让巴布领三千骑走紫荆关策应一番便是了!”

“另有安排?”

“不错!”刘成拿起羽毛笔,在地图上划了两下:“卢象升一完,山西、京师落入我手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关宁军原先没有动,现在北有代善,南有我和岳托,被夹在小小的辽西走廊里。关宁军诸将都是聪明人,只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是不会和我拼命的,这也不是什么问题。陕西的王安世是我的旧部,又有杜如虎叔侄牵制,他最多也不过自守。北方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但这都需要时间。不能让南方生出什么岔子来!”

赵文德心思何等灵敏,立即就明白了刘成的意思,笑道:“大人您是想要让曹文诏领军南下做先驱?”

“不错!”刘成笑道:“我的根基在塞外,所以最要紧的就是确保塞外进入中原的通道安全,这样一来我进可攻,退可守,因此山西、辽西走廊绝对不能交给别人手上。让曹文诏沿运河南下,一来可以帮徐大哥一把,在我大军南下前确保控制住南京和扬州;二来也可以控制宣大之地,确保云中之地为我所有!”

“那在下就立刻起草文书,明日就让曹文诏准备,争取尽快出!”

“不急,先拿下京师再说,这样便有大义名分在手,把握也大一些!”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你替我写一封信给胡可鉴,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告诉他,只要能确保天子的安全,便勿忧富贵!”

“是,大人!”

京师。

中秋前后是北京最美丽的时节。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昼夜的长短也划分得平匀。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象是含着笑告诉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西山北山的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若是在往年里,京师的高官勋贵们早就在侍从家仆的簇拥下,出城前往周边游山玩水,享受大自然的美妙馈赠。但崇祯十一年的秋天已经是完全另外一番景象,即便是在白天,城门也是紧闭的,只开有边角的小门以供出入,各家百姓都被征民夫修补城墙,城中的米、柴的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上,即便是高官显贵行走在路上,脸上也是忧心忡忡,俨然是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

胡可鉴便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应该说他还有着双份的担心,虽然他和刘成早就有了极为密切的关系,但他并不知道假如刘成真的攻破京城,还会不会认这份交情;更何况只要刘成一日未打进城来,这些关系就一日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罪证。忧虑同时折磨着他的**和精神,这些日子来他明显的憔悴消瘦了,甚至为此得到了崇祯公忠体国的褒奖。

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胡可鉴实际上是宫内的最高军事长官,他不但统领各军的监军,手头还有一支为数不多的太监部队——内操。明代的宦官们的战斗力远远无法和汉唐的前辈媲美,他们更大的作用是象征性的意义。不过只要是武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要拉上阵去,这些日子来照样把胡可鉴累的浑身要散架一般。这天他刚刚从宫里回到自己的私宅,便浑身瘫软在胡床上,灌了两口参汤下去才缓过劲来。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有人想要见您!”

“不见!”胡可鉴没好气的甩了甩手:“没眼色的东西,老爷我都这个样子了,哪有力气见别人!”

管家咬了咬牙,权衡了一下利弊,低声道:“老爷,是崇福寺悯忠祠的刘跛子,他说是要紧的消息!”

“崇福寺悯忠祠!”胡可鉴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他自然记得这崇福寺悯忠祠乃是刘成出钱托他办的,供奉的都是在边疆战死的将士牌位,就连在里面打杂的几人也都是从刘成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卒,他们这个节骨眼上来见自己恐怕是另有目的。可会不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呢?胡可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怎么答复他们的?”

“小人打那刘跛子回去了!临走前他留了这个给我,让我交给老爷!”管家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来。胡可鉴赶忙抢过蜡丸,喝道:“为何不一开始就拿出来?你先出去,在外面看着,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扰!”

管家刚刚出门,胡可鉴便剥开蜡丸,露出一个纸团来,展开刚刚看了两行便打了个哆嗦:“俺的亲娘耶,这是当真要变天了吗?”

胡可鉴看的甚快,不过几分钟便将纸上的文字全部看完,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顿足道:“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