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崩溃上

出乎多铎意料的是,很快鼓号声就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数百人的齐声呐喊:“济农大人在此!”

“该我上场了!”刘成向杜国英微微一笑,策马上前,阿桂举着苏鲁锭大纛紧随其后,阳光照在刘成的黄金甲上,显得格外炫目。|右翼的刘成军将士看到那面大纛和身着金甲的刘成,齐声欢呼起来;而对面的女真士兵看到这身着金甲之人,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呐喊的声音也一下子低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明明是射中了的!那这又是何人?”多铎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急中生智,赶忙喊道:“快喊,此人不是刘成,是假的!”

“此人不是刘成,是假的!”后金军又高声叫喊起来。刘成微微一笑,取下兜鍪,一旁切桑高声喊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东虏奸滑,惹人笑!”

虽然只有附近的一批将士可以看清刘成的面容,但刘成免胄的举动鼓舞了将士们的信心——一个假冒者是不敢脱掉头盔暴露自己的形容的。刘成军中爆出一片欢呼声,一下子就将对面后金军的呼喊声给压制住了。

“大人,还是带上头盔吧,这里太靠前,会有流矢飞来的!”杜国英低声道。

“无妨,生死自有定数,上天生我刘成,是让我做一番事业的,绝不会让我死在这里!”刘成向左翼的方向看了看,但只能看到浓密的硝烟:“国英,你把剩下的骑兵集中起来,我估计左翼那边应该差不多了,那边一打赢,这边也就可以压过去了!”

“是,大人!”杜国英低下头,刘成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又沙哑,但却蕴含着一股特殊的力量,让杜国英不得不信服。

后金军右翼。

“总算是又活过来了!”听到远处敌军本阵传来的鸣金声,遏必隆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这样一个念头,精疲力竭的他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满是血污的地上。过了半盏茶功夫,遏必隆才觉得手脚是自己的了,向四周看去。经过半日厮杀,后金军的右翼已经残破不堪,剩余的兵力已经无法保持一条绵密完整的阵线,只剩下一堆一堆的步卒,少数骑兵则躲在这些步队的后面。活下来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少数几个有力气的在翻找身旁同伴的尸体,寻找干粮与水囊。

“西虏幸好背后是一条河,不然估计早就给打垮了!”遏必隆暗自庆幸道,自从他十六岁披甲从军以来,一直为女真武士的勇武刚毅而自豪,认为八旗大军是天下无双的强军。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将机动性的火炮、使用长矛和火绳枪的步兵、弓骑兵和枪骑兵组合起来能够挥这么可怕的威力。其实敌军的数量优势并不算大,如果将皇太极从中军抽调过来的援兵加起来,大概对面的敌军总兵力也就是1.2比1的数量优势,骑兵上优势大一些,步兵可能还要少一些。过去在这样的兵力对比下,八旗军基本都能赢得全胜,而今天则是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背后就是河水,无路可退,估计已经是全面崩盘了。

“怪不得大汗要派使者与那刘成约为兄弟,共取明国了!这刘成有这等强军,却对明国天子这么忠心,当真是奇怪得很!”遏必隆正暗自思忖,突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阵震动,他立即明白这是大队的骑兵正在迅靠近。右翼后金的骑兵早就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这些不之客是哪边的简直是不言而喻。

“起来,快起来列阵,西虏的骑兵要来了!”遏必隆跳上马来,挥舞着鞭子,大声呼喊,企图将士卒们重新组成方阵抵抗敌军骑士的冲击。

但后金士卒早已精疲力竭,动作比平日迟缓了许多。还没等他们列阵完毕,来势汹汹的骑兵们便已经冲破他们的行列,将抵抗者践踏在马下。

“吁,吁!”郝摇旗勒住战马,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河岸。他冲阵时将自己的骑兵分为三路纵队,都是甲骑居前,轻骑居后,准备让甲骑在前冲阵,轻骑在后左右驰射,却不想由于猝不及防,来不及列阵,直接面对冲来的骑队的大多数敌军望风溃散,向两边躲闪以避免长矛和马蹄。结果就是突阵的郝摇旗所部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就直接杀透了后金军的右翼,冲到了河边。

“郝大人!”哈撒儿笑道:“东虏已经完了,我等方才冲杀过来也不比捅破张纸麻烦点,现在我们反冲回去,拿下阿济格的级为上!”

“拿下阿济格的级?”郝摇旗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离开刘成时下的誓言,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哈撒儿,你领轻骑去拿阿济格的级,我领甲骑向右旋转,去攻打皇太极中军的后背,”

“多谢大人!”哈撒儿闻言大喜,郝摇旗这么说显然是把到嘴的肥肉送给自己吃,自己去啃后金中军的硬骨头,他从胡禄里取出三支箭衔在口中,左手持弓,右手提矛,调转马头向女真人右翼的背后冲去。轻骑们跟在他的身后,再次从背后冲入女真的右翼,他们或者张弓弛射,或者用长矛与马刀劈砍刺杀,箭矢如雨点般向左右飞去,带走一条又一条性命,刘成军左翼的步卒也在格桑的指挥下压了上来,很快后金军的右翼就陷入了覆灭的边缘。

遏必隆在敌军骑队第一次冲破己方行列,透阵而过时就知道形势已不可为。便带着六七个戈什哈向中军方向逃去,跑了一段他看到阿济格的大旗,赶忙打马靠了过去,劝谏道:“贝勒爷,敌骑方才冲破了行列,透阵而过,形势已经不可为了,还是尽快前往中军,与大汗汇合为上!”

阿济格不愿意放弃部下逃走:“若是我逃走,右翼就完了。右翼若完了,中军亦保不住。依我看还是收集残兵,再抵抗一阵,等待中军的援兵为上吧!”

遏必隆摇了摇头:“贝勒,我亦是见过阵仗的人,您身边虽然还有近千人,可方才敌骑透阵时却没有花多少力气,显然我军右翼的士卒要么被打散了,要么就已经没有战意了,只是背后是河水,无法逃走罢了。若是敌骑再翻身杀来,与正面的步卒前后夹击,我们抵抗的越是顽强,反而会吸引来更多的敌骑围攻,死的反而更快。至于大汗的中军,与西虏的中军杀的甚急,又能派多少兵马过来呢?您在这里即便战死,又与事何益,还不如乘敌军没有形成包围,尽快撤走吧!”

阿济格还有些犹豫,突然听到侧后方传来一阵喊杀声,回头一看果然正如遏必隆所说的,大队敌军骑兵正杀了过来,所到之处女真士兵望风而逃,甚至有躺在地上等死的,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了,拿起武器反抗的屈指可数。他知道遏必隆说的不错,赶忙调转马头,大声道:“已经不成了,大伙儿随我向中军靠拢!”

郝摇旗与哈撒儿分兵之后,便领着甲骑沿着河岸向南而来,一路所向披靡,遇到人便杀,遇到营帐便放火,遇到牲畜便驱赶。途中一个将士听到敌军有人叫喊“刘成授,大金将兴!”,便去询问郝摇旗。他冷笑了一声道:“少听东虏放屁,大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岂是这么容易死的?再说你看看这些,是将兴的样子吗?”众骑士纷纷点头。

这时,郝摇旗突然看到一队敌军正在驱赶着牛车渡过浮桥,后面拖得依稀是红衣大炮,心中大喜,赶忙指着那队敌军喊道:“快些杀过去,将那些大炮抢过来!”

“快,快些!”鳌拜大声呵斥,看着缓慢拖行的牛车,他不禁心急如焚,他受皇太极之命将对岸的炮队渡过河来,可没想到这些牛车如此麻烦。临时搭建的浮桥被重达两三千斤的红衣大炮一压,桥面顿时下沉,甚至河水都漫上来了,有头牛被的跳起的河鱼惊吓,把后面的炮车都拖到河里去了,顺带还砸沉了浮桥下的船只。结果就是鳌拜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将十四门红衣大炮和装载弹药的牛车渡过河来。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秋日的下午较短,虽然不过是三四点钟,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两边近十万人马来回厮杀践踏之后,河边的草地早已被踏平,露出下面灰黑色的土壤来,被风一吹尘土便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味。风裹挟着尘土,掠过双方的军阵,宛如一片黄色的潮水淹没岸边的礁石,只露出一面面旗帜,被风沙吹打着出啪啪的声响。

鳌拜赶忙侧过面,以避开扑面而来的风沙。突然他听到风沙声后似乎隐藏着异样的声音,赶忙侧耳倾听,那声音好似数十名鼓手在用力锤鼓。而在这里只能是铁骑奔驰的声音,在那片尘云后,有一队骑兵正朝这边冲过来。

“是自己人,还是敌骑?”鳌拜紧张的看了看左右。此时很多人都已经听到了马蹄声,他们停下脚步开始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响亮,而且除了马蹄声,还能听到铁甲与武器的碰撞声,显然,这是大队铁甲骑士正朝这边冲过来。

“列阵!”鳌拜大声吼道:“所有人都到炮车后面去!”他自己第一个退到了车辆后面,张弓布矢,拉满弓,对准声音来的方向。

突然,一骑冲破风沙,只见其身上的铁甲蒙尘,头上的盔缨也已经是黄褐色,挺着一根长矛,朝这边冲了过来。鳌拜赶忙对准松开弓弦,箭矢准确的射中了来骑的咽喉,但被铁护颈挡住了,没有穿透。鳌拜赶忙又射了一箭,这次射中对方的面门,那骑士从马背上摔落下去。鳌拜赶忙丢下角弓,绰起长矛迎了上去。

这些突袭者三五十骑一拨,斜刺里冲入车队中,他们有排成纵队的,也有排成横行的,或者用长矛刺杀拍打,或者用马刀劈砍,后排的则张弓射杀,冲破行列后很快又调转马头回头冲杀。转眼之间就将鳌拜的手下截成许多个互不相应的小块,加以围攻。当他们遇到顽强抵抗的敌人,通常也不会停下来纠缠,而是冲过去继续策马蹂躏,由后面的骑队去冲击这些顽敌。

就这样回旋冲杀了几个回合,鳌拜护送炮队的兵马大部已经溃散,留下来顽强抵抗的只剩下三四百人,被围的如铁桶一般。这时骑兵们围拢过来,一部分人跳下马来,取出马鞍上强弓射杀,另一部分人则持长矛在旁游弋。这些骑士乃是刘成身边的精锐,所持的多是两石以上的强弓,他们将弓引满,一直到原本双曲的角弓形成了一个尖锐的弧形,向前凸起,弓饵的两端几乎都要碰到了,才放开弓弦,向包围中人群放箭。射出的穿甲箭划破空气,出让人骨寒的尖啸声,穿透了铁甲,有些女真士兵想要用盾牌挡箭,却被射穿了盾牌,将持盾的手钉在盾牌上。若是有人想要散开队形,以避免被箭矢射中,四周游弋的骑士则策马赶过来,用长矛驱赶回去,就好像在驱赶围场中的猎物。

鳌拜也在包围圈里,他的右脚掌被射穿了,此时也无大夫救治,只得将箭矢折断拔去,扯破身上的袍服随便包裹了两下,稍一举步便剧痛难忍。他看到周围的形势,心知已经深入绝境,心思反倒静了下来,便拄着长矛一边走一边高声道:“我辈持弓矢上阵厮杀,今日的事情是早晚会有的,既然运气不济,宁可持弓矢而死,毋宁为人奴婢而生吧!”

方才遭遇敌骑突袭,女真军中动摇之人早已逃走,留下来的都是不惧生死的亡命之徒,听到鳌拜这番话,纷纷齐声应道:“大人说的是,我辈持弓矢之人,死则死矣,岂可屈身事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