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突阵
“托马斯,你的骑炮营去格桑那边,再给他一千甲骑,让他先攻!”刘成观察了一会儿敌军的形势,发现敌军的左翼距离浮桥较近,只要能够将其击溃,就可以用炮射击浮桥,封锁敌军的退路,全歼敌军于河西。
“是,大人!”托马斯应了一声,他虽然只有一条腿,不过倒是妨碍骑马。他的骑炮营一共由九门三磅炮和三门六磅炮组成,更先进的炮架使得他们有了更好的机动性。因此他很快的就转移了阵地,格桑得知刘成的命令后,立即下令道:“吹号!”
听到号角声,哈撒儿笑道:“总算是等到了!”他拉下自己的铁面具,高声道:“上马,准备!”
最先出动的并非甲骑,而是千余名轻骑,他们斜切掠过后金军的正面,向半空中射出一排排箭矢,这些箭矢升到最高点,然后在重力的牵引下掉头落入后金军的行列里,而后金军的弓手与火器手也予以还击,双方的行列中皆不时有人倒下,一时间后金军左翼阵前矢如雨下,火器发射时散发出的白色烟雾散发开来,将视线都遮挡住了。
为了防止敌军从两翼迂回,阿济格在左翼末端布置的是一队白甲,为首的额真见敌骑如云而来,赶忙喝令部下竖起长牌,张弓还击,他心中暗想对面敌将也没什么本事,竟然拿骑射手掠阵,骑弓少不过五六斗,多不过一石二斗,除非是追亡逐北,如果如何能与列阵的步弓、火器对射。正思量间,他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阵阵震动矛盾,知道是大队铁骑冲阵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高呼道:“弓箭手退后,列阵!”
原来方才格桑让轻骑掠阵的同时,便也不击鼓吹号,让甲骑向右迂回到了后金军左翼的末端,然后上马横冲过来。后金军被当面的轻骑吸引力注意力,待到发现已经迟了。不过片刻功夫,地面的震动便已经极强,颇有地动山摇之感;铁甲军器的撞击声与蹄声连成一片,动人魂魄!
仓促之间,那额真只来得及将弓手撤回到挡牌之后,已经来不及列阵。慌乱间铁骑已经入阵而来,如林长矛所向,铁蹄纵横,当者皆披靡,幸存之人纷纷丢下武器,转身就跑。这些被击溃的人马被身后的铁骑所逼,冲乱了后面己方的行列,让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一时间诸军土崩瓦解,不一会儿,便杀到了阿济格阵前。
由于阵前垮得太快,太突然,阿济格身边的护军根本来不及列阵,就看到铁骑驱赶着败军冲了过来,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想办法遏制住对方的势头,不然要是让其裹挟着败军横冲过来,打穿整个左翼也是寻常事。不过这些甲骑的可怕之处就是高速之下的冲量,只要速度慢下来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诸军向前,不战而退者皆斩,杀无赦!”阿济格拔出佩刀,高声喝道。他身旁的白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齐声应和,向前杀去,敢于挡路的溃兵皆一刀砍了,逼其回头迎敌,一时间两军杀成一团。
镶白旗的甲喇额真多隆阿射术极精,便是在镶白旗内也是有名的神射手,他见敌军势大,对阿济格说:“西虏势大,请允许末将反冲,挫其锐气!请贝勒抓紧时间重整各军!”说罢他便大喝一声,带着数十骑白甲护兵反冲过去。他策马张弓,左右驰射,对面的甲骑虽然身蒙重甲,但多隆阿所领的数十骑无不是百里挑一的射手,所持的都是一石以上的强弓,在近距离射出的箭矢一旦射中没有甲胄遮挡的面部或者穿透颈部的锁帷子,无不应弦而坠。即便未曾射中人,只要射中了战马,也能穿透战马身上蒙着的牛皮,受伤的战马吃痛,很容易失去控制,冲撞左右的骑士,冲乱队形。
亲领甲骑冲阵的哈撒儿看见了,便高声对身旁的部下喝道:“这些人定然是女真人百里挑一的勇士,尔等随我速速上前取下他们的首级,献给济农大人,必有重赏!”众人齐声应和便打马向多隆阿一行人冲去。多隆阿见敌方百余骑铁甲骑士朝自己这边横冲过来,心知对方身披铁甲,手持长矛,而己方多持短兵弓矢,若是在马上对冲必然无幸,赶忙下令让有长矛的人下马,将缰绳拴在腰带上,人在马后,持长兵抵抗,剩下的一半人张弓射杀。
转眼之间,铁甲骑士们已经顶着后金军的强弓劲矢冲到了眼前,冲锋过程中哈撒儿小腿上挨了一箭,血流如注,他却咬紧牙关,只是大声叱呵,持长矛居高临下向战马后的敌兵猛刺。在铁甲骑士们的攒刺之下,马背后的后金兵顿时有十余人战死或者重伤,但这些人都是阿济格身边的白甲护兵,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勇武绝伦之辈,他们知道阿济格正在身后一箭之地整理各军,皆不顾生死挺身上前。多隆阿此时胡禄中的箭矢已经用尽,他手中没有长兵,便拔刀冲上前,一名敌人挺矛当胸刺来,被他侧身避过,顺手抓住矛杆,用力拉扯。对面的骑士怕被他拉下马来,只得丢弃长矛策马交错而过。多隆阿左手持长矛,右手挥舞佩刀,冲入敌军行列之中,一连刺倒两人,砍杀三人。自己也身中数矛,伤重落马。有人跳下马来,取下他的首级至哈撒儿身前请赏,哈撒儿见其虽然战死,但双目圆瞪,张口大呼,宛如生时一般,绝无半点恐惧,不由得叹道:“此人虽然是敌人,但也是可力敌万人的勇士,只可惜跟错了主人,时运不济死于此地,甚为可哀,你且去将其尸首寻来,待到破了东虏,请一位上师来为其唱经念佛,求得后世之福!”
在铁甲骑士的围攻下,多隆阿所领的数十骑转眼之间便死伤殆尽。但他们也为阿济格争取了重整阵型的时间。只见女真阵前长矛如林,阵型层层叠叠,各色旗帜如海,已经不是仅凭这千余铁甲骑士就能攻破的了。哈撒儿正考虑是否要鼓起余勇发起猛攻,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鸣金声,他回头一看,果然后方的旗号是后撤的信号。他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对身旁的部下高声道:“大伙儿暂且退兵,待休息换马后再来与东虏厮杀!”说罢便调转马头,向己方阵型退去。
阿济格见那些铁甲骑士调转马头后退,才松了口气,只见眼前的草地已经被铁蹄践踏得烂泥翻腾,士兵与战马的尸体散落的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四处游荡,不时发出凄凉的嘶鸣声,饶是他自小便历经行伍,此时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恻然。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派出轻骑附尾追击还是自守,突然又听到对面敌军传来号角声,心中不由得剧跳了几下。
在相距后金军左翼左侧大约三百步左右,托马斯正指挥部下做着炮击前的最后准备,在后金左翼的正面,刘成的十余个步兵方阵正在缓慢的向前移动。就在方才哈撒儿以铁骑冲阵的时候,他就指挥骑炮向前移动,占据了这个有利的阵地。
“开火!”托马斯右臂猛地下劈,指挥刀划过一道亮光,几乎是同时,他身旁的那门六磅炮猛地向后一跳,炮口喷射出一团火光,随即两侧列放的火炮也次第开火,隆隆的炮声让他的双耳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火药灼烧产生的白烟遮挡住了视线。托马斯顾不得观察炮击的效果,用自己最大的嗓音喊道:“快,把大炮复位,清洗炮膛,重新装弹!”
后金左翼已经是一片狼藉,从侧面飞来的十余发实心弹只有大约一半击中了,其余的打偏了,或者陷入方阵前面被骑兵践踏的一塌糊涂的烂泥地,或者落入了他们身后的河中,溅起七八米高的水柱。但击中的炮弹都产生了极其可怕的杀伤效果,高速飞行的实心铁弹横扫过后金军队的行列,将碰到的一切都撕碎,直到消耗完自己的所有动能,方才意犹未尽的落地静止,在身后留下一条血肉胡同。
以当时的技术水平,对于滑膛加农炮来说超过两百米以外唯一实用的炮弹就是实心弹。显然这种炮弹的杀伤效果与敌军的队形和射击的位置有相当大的关系。如果从横队的正面射击,实心弹的杀伤效果是很一般的,以当时的火炮技术,很可能炮弹的落点会太近或者太远,即便能够打中,最多也不过打死打伤三四个人,而且战术效果几乎为零——绝大部分士兵排成横队前进的时候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正前方,对自己侧面稍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到了。但如果是从横列的侧面射击或者是方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能打中,一发实心弹可能扫过横列,一下子打死十几个甚至更多士兵,这种恐怖的景象很可能一下子摧毁几十上百名士兵的意志,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前者就好像用一根针去刺豆腐,当针从豆腐里抽出来,那个孔很快就消失了;而后者则是用一把刀去切豆腐,一下子就能切一大片下来,效果自然大不相同。
因此从十五世纪开始直至十七世纪,西欧的野战节奏变得非常的慢。有个促狭的军事评论家将其评价为在跳贵族的小步舞,两边都是数十个棋盘方阵缓慢的移动,经常一天下来两边都在玩这种流血的跳舞游戏。这倒不是因为当时的欧洲将领们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是当时野战炮的机动能力极差,射击频率又低,双方都在想方设法将己方的炮兵布置在敌军方阵的侧面,而避免己方方阵的侧翼暴露在敌军的炮口下,不难看出,野战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一种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如果你冒进的话,将己方的侧翼暴露在敌军的野战炮范围内,几次齐射就能把你的队形打散,导致输掉整个战役。直到欧洲著名的统帅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进行了军事改革,奠定了近代炮兵的雏形,以标准化,轻型化极大的提高了炮兵的机动能力,在三十年战争中把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打的一塌糊涂,这种局面才得以改变。
作为穿越者,刘成自然知道这一军事改革,因此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是火炮的威力和射程,而是标准化和载具的轻便,甚至不惜以牺牲威力和射程为代价,以确保炮兵可以在战场上机动,占据最有利的射击阵地。在他看来,如果将军队比成一个人的话,将领就是人的脑袋,骑兵就是军队的双腿,步兵是军队的胸膛,而炮兵则是双拳,只有将其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只不过先前几仗的对手都是蒙古人,打的都是追逐战,炮兵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便打赢了,反倒起到了很好的保密作用。后金虽然早已见识过红衣大炮的威力,自己的军队里也有不少红衣大炮,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何将其轻型化、改进其载具,将其与步兵骑兵结合起来,一时间吃了大亏。
托马斯的炮兵刚刚打了两轮,黑压压的步兵便向后金军左翼压了过来,当双方的距离相距为七十步左右的时候,轻装的火绳枪手们上前齐射了一次,然后就消失在方阵的间隙里,那些身披铁甲的步兵放平长矛,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后金左翼压了过来。
“阿济格怎么败这么快!”皇太极看着左翼,虽然有着战马奔驰的尘土和火器发射的白烟,但他依然可以看到己方的左翼在敌军的猛攻下死伤惨重,队形散乱,显然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阿济格那边就要崩溃了。他稍一思忖,便高声喊道:“遏必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