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化龙
“送两百个?”吕伯奇吃了一惊:“不要钱白送?”
“没错!”刘成笑道:“不过只是开始的五百只铁皮炉,后面的自然就没有了。”
吕伯奇惊讶的看了一眼刘成,他虽然不太清楚这铁皮炉和蜂窝煤的本钱,可半两银子算下来也就六七斗糙米,换这个铁皮炉都很勉强,更不要说白送的两百个蜂窝煤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刘成这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刘成也看出了吕伯奇的心事,却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十七世纪的中国还是一个以农牧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经营工商业虽然能带来巨额的利润,但如果只服务于社会上层人员的消费性需求,不能反馈农牧业,使之随之发展。那么高度发达的工商业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整个社会是有害的,因为生产出来的粮食只有这么多,工商业越发达,从农牧业当中汲取掉的资源就越多,一旦出现灾害,农民牧民陷入饥荒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后整个社会只会被自下而上的动乱所毁灭。不说别的,仅仅刘成统辖下的漠南各部每年秋天因为饲料不足而被迫杀掉的大小牲畜就有数十万头,冬天里被冻死饿死的更是数不胜数,如果能够让其中一半活下来,几年繁育生殖,漠南各部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会有一个飞跃。而陕北、山西、河套地区的农民可以获得更多的肥料、畜力,亩产量和开垦土地的数量也会获得相当的提高,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刘成势力的工业、商业和军事实力才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为了达到以上目的,刘成宁可一开始少赚钱,甚至从腰包里倒贴钱来推广蜂窝煤的使用,反正眼下会生产蜂窝煤和铁皮炉的只有自己一家,相比起当时的炉灶,蜂窝煤与铁皮炉无论从节约燃料,使用方便、安全性上都要优越许多,只要当时人习惯了这种取暖煮食方式,刘成就不用担心赚不到钱。
吕伯奇见刘成不说话,心知对方肯定已经胸有成竹,自己再问也没有用。他对刘成赚钱的本事倒是很有信心,便也不再多问,于刘成扯了几句闲篇,便起身告辞。刘成将其送到门口。刚刚回到亭子里,赵文德便问道:“大人,您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给吕大人听?”
刘成笑了笑,示意赵文德坐下,笑道:“怎么?建生觉得我这么做不好?”
“不敢!”赵文德笑道:“在下觉得大人必有深意,却不知是何,还请大人告知!”
“建生,你说如果吕大人回去后,把我方才说的话禀告天子,你觉得天子会怎么处置?”
“这个——”赵文德闻言一愣,他思忖了一会,答道:“如果我是圣上,会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只当没有发生,以后小心提防!”
“哦,建生为何这么想?”
“很简单,大人已经抚有漠南诸部,又与准格尔人、漠北诸部、固始汗关系良好。如果想要打大人的主意,一个不好宣大、延绥、宁夏各镇便无宁日,假如大人与东虏联合,朝廷只怕就只有迁都了。既然只要朝廷不动大人,大人就不会造反,那又何必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呢?”
“说的不错!”刘成捻须笑道:“那既然建生你能想到这些,你觉得吕大人他想不想得到呢?”
听刘成这么说,赵文德眼前一亮,击掌道:“不错,吕大人肯定也能想到。既然禀告朝廷,朝廷也不会拿大人怎么样,若是消息败露出去他与大人的关系也就完了,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呢?”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如此,大人也没必要把话说白了呀?”
“我就是要把话说白了,把这层纸给捅破了!”刘成冷笑道:“你知道他吕伯奇是靠我当上这个兵部侍郎宣大总督的,我也知道,吕伯奇自己也知道。可不把这层纸捅破了,人家就会装糊涂。我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是朝廷下乱命,硬要把我调去关内打流贼,我就敢把天捅个窟窿出来。这种话不能由我这个武将说,说了就和朝廷撕破脸了,可不说又不行,万一朝廷真的下了诏书,我是反还是不反?我就是要让吕伯奇明白,别想蒙混过关,吃了我这么多好处,关键时候就要替我说话!”
“妙,妙!”此时赵文德已经完全明白了刘成的意图。刚刚吃下漠南各部的刘成是极不情愿领兵入关内打流贼的,虽然他可以留敏敏在归化城来统领漠南蒙古各部,但没有自己的统辖指挥,无疑在和后金的战争中会处于劣势。但偏偏依照大明的政治规则,身为大同总兵的他是无权对中枢决策置喙的,而在是否调兵的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不是别人,便是身为宣大总督的吕伯奇。既然如此,与其哀求、收买不如直接恐吓,毕竟假如刘成真的反了,第一个要死的不是别人,就是身为刘成顶头上司的吕伯奇。
“那杨大人的信要不要回呢?”赵文德问道。
“回!”刘成思忖了一下,笑道:“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杨大人先前不是每次加税增饷练兵都被群臣给堵回去了吗?现在中都被攻破,流贼都打到运河边了,总不会有人反对了吧!”
“大人说的是!”赵文德笑道:“中都陷落倒也罢了,这漕运可是万万断不得的!”
“嗯,你就把我的意思说明白,打流贼我是绝对不去的,不过如果给漠南各部赏赐的话,抽个两三千骑兵还是可以的。还有,这对于加税增饷是个好机会,一定要抓住了!明白了吗?”
“在下明白!”赵文德笑道:“大人想从这加饷里分一杯羹?”
“嗯!”刘成笑了笑:“给我两三年时间,漠南这边就是基本盘了,我也不白吃这笔饷钱,至少把科尔沁和左翼余部都吃下来,再把车臣部硕垒汗也拉过来,如果阿克敦在东海女真那边打开局面,东虏就是瓮中之鳖了。对了,替我写一封信给徐大哥,让他四时都要派人前往那个唐王那儿探望,这个关系不能断了。”
赵文德问道:“那唐王是藩王,徐大人一个外臣与之过从甚密,不太合适吧?”
“也不是过从甚密,就是四节送点礼物就是了,这是一招闲棋,现在暂时用不上,不过将来说不定就用的上了!”
赵文德不解的看了刘成一眼,不过还是应道:“是,大人!”
赵文德就在亭子里的矮几上摆开笔墨,写起信来,他笔不加点,不一会儿便将给杨嗣昌的回信写好了,刘成拿了起来,细细看了起来。赵文德也不说话,坐在矮几前等候刘成的回复。过了好一会儿,刘成将信纸揉成了一团,赵文德的赶忙问道:“大人,哪儿写的不好吗?”
“不,建生你写的很好,只是这件事情太要紧,纸上看到的终究浅薄了些,你亲自去一趟北京,把我的底线告诉杨大人。兵可以调,不过最多步兵一营,骑兵两千,交给徐大哥统领,饷和赏钱不能少,我本人大同总兵的位置不能动。还有加税增饷的机会,你要也要提醒他一下,能够暗示就暗示,如果暗示不了就直接说。还有,临走前去一趟吕大人那里,去了京师后还要去一趟胡公公,多找几个替我们说话的,不要怕花银子,明白吗?”
“属下明白!”赵文德也从刘成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压力,他沉声道:“属下立刻就回去准备,明天就出发!”
“嗯!摇旗,你挑几个得力的人手护送赵先生去京师,还有,去一趟库房,各色礼物都准备些,好不容易去一趟京师,不能亏待了胡公公!“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刘成伸手抓住赵文德手臂,低声道:“三年,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们这条鲤鱼就能越过龙门,由鱼化龙了!”
盛京,启福宫。
“这么说来,你们未曾与刘成一战便退兵了?”皇太极的声音有些低沉,在空旷的大殿上产生了回音,与原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有点模糊。跪在地上的多尔衮咬了咬牙,又磕了两个头道:“正是,大汗!七哥亲自去了一趟老哈河,探查了刘成的军情之后,觉得难与其争锋,我与七哥商量之后,觉得还是撤兵比较好!”
“老七你亲自去探查了刘成军情?”皇太极将目光转向跪在多尔衮身旁的阿巴泰,相比起多尔衮,阿巴泰的神色要轻松许多,他点了点头,将那天在老哈河渡口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沉声道:“大汗,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觉得那刘成借助修建浮屠,不但赏赐了将士,而且笼络了人心。无论是兵力、甲仗都胜过我方,与其交战实在是没有胜算,不如将左翼残部护送回来为好!”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却没有对多尔衮和阿巴泰的行动表示臧否:“老七、老十四你们这一路上都辛苦了,先回去洗洗征尘,歇息两天吧,来人,把朝鲜国王送来的人参挑好的给老七和老十四每人一包,让他们回去补补身子!”
“多谢大汗!”阿巴泰和多尔衮赶忙磕头谢恩,然后退出殿外。两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视了一眼,才分别回家去了。
“察罕,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跑去替左翼的那些奴才们断后,被南蛮子杀害了!”关鸠宫中,一声声悲切的哭泣声传出,一名满头珠翠的女子伏在炕上痛哭,旁边两名满脸泪痕的贵妇人在低声安慰。这时,随着太监的通传声,皇太极从外间进来了,看到正在哭泣的三名贵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那伏在炕上痛哭的贵妇人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一把抓住皇太极外袍的下摆,嘶声道:“大汗,察罕被南蛮子杀了,多尔衮却不发一箭就跑回来了,您一定就不能这么算了!”
“宸妃,你这是干什么,地上砖凉,起来说话,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皇太极见状赶忙伸手去搀扶那贵妇人,原来此人便是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她是皇太极皇后博尔济吉特.哲哲的侄女,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的姐姐,不过她入宫的时间比较晚,已经二十六岁了,位次还在庄妃之前。性格也十分刚烈,就连皇太极都怕他三分。她得知弟弟博尔济吉特.察罕在为左翼各部断后中战死,而多尔衮与阿巴泰却不战而退,不由得悲痛万分。
“我偏不起来!亲生弟弟死在乱箭之下,尸首都不得保全,而亲家统领的大军却不为其报仇,我这当姐姐的还要这身子干嘛?”说到这里,宸妃一把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将自己的长发用嘴巴咬住,一刀割断,指着断发发誓诅咒道:“长生天在上,只要一日我弟弟察罕的大仇不报,我海兰珠就一日不让头发长过肩膀,不然就让我的脖子如这头发一般被一刀两断!”
“宸妃,你这是何苦呢?”皇太极被海兰珠的行为吓了一跳,赶忙从对方手中抢过短刀,又喊来皇后与庄妃帮忙,才将其扶到炕上躺下。看到皇后与庄妃的脸上也满是悲戚之色,皇太极解释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低声道:“察罕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的,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老十四。宸妃,你先好生歇息一会,莫要太过哀伤,别伤了身子骨!”说罢,他站起身来,向外间走去。
皇太极出了关鸠宫,心烦意乱,他漫无目的的在宫殿里转了几圈。限于人力物力,当时后金在盛京的宫殿无论从规模和建筑艺术上都远远无法和紫禁城相比。皇太极转了几圈下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关鸠宫门口,他心里还是担心海兰珠的情况,便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