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信仰与陆子婴
“你还记得寻仙崖下的光景吗？没有生活在寻仙崖下的人，永远都不能理解真正生活在那里的痛苦……”
“饿到极致，连续几天滴米不进，连稍微有些水分的土壤都是难得的滋润……环河断流，无水可饮，多少家苦于无水，恨不得割脉喝血！村子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年的时间，就再寻不到正常人了……”
“如果不是我带你出来，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苏怡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她当然记得，村头的李寡妇，有一次穿过山头去打水的时候崴了脚，不能动弹，结果她的小儿子就跑到破庙里打她，说是因为平时还要供着她这个流浪儿吃喝才得辛辛苦苦跑那么远去取水……还让她把当年她娘给她的食物和水都交出来……
她自然是交不出来的。
因为这件事，她不得不每天代替李婶儿去山头那边取水，后来山头另外一边也断了水，李婶儿也因为没有水处理伤口死了。
小儿子天天跑到破庙骂，说她是故意没把水取回来，说她巴不得李婶儿死。她只回了一句“你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到底有没有水”就被他冠以“白眼狼”、“没良心”等骂名，所以她只好抵住门一言不发。
那时候她就明白了，当环境变了，人心也就变了。
那人看着苏怡:“说起来，还是你让我坚定地走上了邪修道路呢……”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犹豫，你虽然无父无母，但从小在寻仙崖长大，我也不忍心吃了你，不过后来你进了杨府……你好像忘了寻仙崖呢……”
“你自己能侥幸活下来，就完全忘了自己身为寻仙崖的人背负的仇恨吗？你就从来不想着，替那些死去的村民，死去的寻仙崖报仇吗？”
“我不能看你这么堕落……我要让你想起来寻仙崖，我要让你的血气成为日后我报复那些仙人们的基础！！”
“可谁知道，你竟然逃了……我把东西都准备好，等了你好久，你也没有再送食物过来……”
苏怡意识到不对：“不是你把我赶出去的吗……”
还有那句“错了”，她一直记忆犹新。
“我？我巴不得你早点回来，怎么会赶你走？”李二狗摇了摇头，面向她缓缓蹲下，铁面具也掩盖不住他狰狞的语气。
“我本来已经打算放过你了，可你偏偏你要自己撞上来，正好，我道心本就因你而起，自然也要由你补全，才能成就金丹。”
“所以，你当年本来就打算杀了我是吗？”苏怡突然道。
……而且，也不清楚那句“错了”的意思。
李二狗看着她，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只是需要你为了寻仙崖的复仇大业做出牺牲而已……”
苏怡道:“少爷曾经说过，一切以牺牲他人而成就自己私欲的行为都是谋杀……杀人者，人恒杀之。”
“所以，我可以杀了你吗？”
李二狗顿了顿，复又发出难听的笑声。
“那不是私欲……那是信仰，是对曾经的美好过去的守护！”他认真道，又看着在血池里沉浮的苏怡。
“而且……就凭现在的你想杀我？练气三层，气血全亏？不过一时半刻就能将你化作血池的一部分！真是……”
苏怡冷着脸把自己的手从李二狗身体里抽出来。
“少爷还说过，主角生于嘴炮，反派死于话多。”
距离刚刚好，再远一点手臂就够不到了。
很早之前，鬼令晚就发现了苏怡的一个特点，无论是对战也好，布阵也罢，苏怡总不会用尽全力，他曾经跟苏怡提过，灵气用竭之后，再吸收进的灵力会比之前更为纯净和强大。可苏怡问他:“如果不留一丝灵气，被人逼到绝路怎么办？留一丝灵力，可以逃跑，可以偷袭，总能留一条后路不是？”
“那若是你根本就没有机会用你那一丝灵力呢？”
“那我也可以用它自爆给自己报仇啊……”
鬼令晚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人一般露出怀念哀伤的神情来，他把手悬在苏怡头顶好一会儿才轻轻落下来。
“无事。师父，总会护着你的。”
她瞧了仍旧泡在血池里的少年，耸了耸肩，真是的，这剑主斩什么都好，就是只有把灵力榨个干净才能发挥出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攻击最大化来……现在的苏怡，可是一丝灵力都没了……
师父骗人，说好了会护着我的……
最后的最后苏怡也只能看到渐渐干涸的血池里慢慢汲过来的身影。
-
苏怡又进入了那个梦境。
灰蒙的天空上，巨大的斩痕不断翻涌着扩散。这幅画面苏怡看了很多年，但今天似乎好像多了些其他的声音。
你知道吗？苏怡睁开眼睛，满目的白骨已经不能让她有一丝触动了。我有时候会想，你想要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我隐隐觉得你在布一盘很大的局，尽我所能也只能窥得冰山一角。不周，颜九招，池底青龙，秘境白虎，还有许多许多人，他们也只是你的一颗棋子对吗？你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说，这叫革命。声音这样回答她。
什么是革命？
声音却没有再次回答她。
陆子婴陆子婴陆子婴！
……
陆子婴陆子婴陆子婴！
苏怡突然哭了，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能感觉到自己满腔满腔的热血要从眼眶涌出来。
你也是，杨磐也是，就连那个李二狗也是，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竟舍得牺牲这么多人吗？
陆子婴！我后悔了！
陆子婴！
-
芬米的袍子被染成红色，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血池中举步维艰。
但他还是一点一点的移到岸边，先是检查了李二狗的尸体，不确定他还有无气息，索性拿血池边缘的石块将他的脑袋部位砸了个稀巴烂。又自识海祭出一件可单凭神识催动的法器，原地点了一把火。
他还没有金丹，故而不会有原地复生的能力了。
做完了这些，她才将目光转向了昏死过去的苏怡身上。
真是凄惨。
她的手不受控制般伸过去，揽住她似乎是想要把她抱起来。
她神台清明，虽无意阻止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但毕竟也只是肉体凡胎，一路奔波，气血亏损，能跪在那里不倒便已是万幸，又如何能抱的动一个大活人。
她尝试了下，最终也只是将苏怡的脑袋揽进了自己怀里。
她却是很满意，把自己的脸也伸下去，贴了贴苏怡的脸。
“小黎你看，你现在连咬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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