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历练

但辛明认为,历史上每一个朝代,开国之君以后,皇帝越来越无能,就跟这种隔离制度有关。一个人的见识阅历远远比他获得的知识重要,每一代的明朝皇帝缺乏知识文化么?恰恰相反,明朝文化最低的皇帝是明太祖,叫花子起家,没有受过教育,但能力最强,建立的功业最大。试想,一个连普通农民生活都不曾体验过的人,又怎么能真心实意的去想办法解除农民疾苦呢?

出于对辛明的信任,虽然遭到了很多朝臣的反对,朱常洛还是同意了,前提是辛明必须保证他们兄弟二人的安全。

晚上,朱由校兴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紫禁城,更不要说京师了。就像笼中的鸟儿,终于有机会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看到客氏正在帮他收拾衣物,朱由校笑道:“娘,都开春了,不用带大毛的衣服啦!”

客氏还是把皮袄放入行李中,笑道:“你年轻不懂得,开春的天气是‘冻人不冻水’,这时候更要注意保暖,发烧生病可有你受的了!”

朱由校撩起袖子,炫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笑道:“娘不知道,老师这几个月一直在教我武术,还让我穿单薄衣衫在雪地中练习,我已经强壮多了。老师说,男人应该粗砺勇武刚强坚毅,你瞧老师赠我的座右铭。”说完拿出一块木板,上面是辛明雕刻给他的字句,“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朱由校滔滔不绝的与客氏讲述起来辛明教授给他的知识,还有他们四个弟子之间的一切趣事。现在他已经与多尔衮和好了,成了朋友,少年人之间没有永久的仇恨,按着辛明的话来说,就是男人要有胸怀。他现在十分崇拜辛明。

客氏装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只是不经意间,眉头会微微的皱着。她能看出来,辛明对朱由校的影响越来越大。朱由校正在辛明的引领下成熟,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时就是他要离开自己的时候了。

朱由校说的疲倦了,打了一个哈欠。客氏趁机结束了话题,笑道:“睡觉吧,娘哄你。”

这是朱由校的习惯,由客氏搂着,在她怀中睡觉,从小就是如此。

朱由校躺在床上,客氏侧躺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哼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

朱由校忽然低头道:“娘,以后我还是一个人睡吧!”

“为什么?”客氏愕然问。

朱由校道:“老师说,男孩子要自立自强,要自己照顾自己。而且多尔衮也总嘲笑我,说我离不开女人的怀抱,是软蛋。”

客氏脸上又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很快便柔声道:“你舍得离开奶娘么?”

朱由校脸上现出挣扎的表情,犹豫好久,才低声道:“不舍得!”然后把头靠在客氏的胸口,任凭客氏搂着自己。

忽然,朱由校觉得有些和平时不同,是了,今天娘身上为什么这么香。他微微抬头,审视客氏,才发现娘的装扮也与平时不同,脸上抹了胭脂,描眉涂红,耳坠、项链、头发上的装饰都明晃晃的,身上穿着很艳丽的薄纱衣服,领口开的很深,露出一抹文胸,还有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肤。

“干嘛这么看娘?”

“娘今天真美。”

客氏一笑,“喜欢娘这么打扮么?”

朱由校点点头,又把头依偎在客氏的胸口,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有一种安全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客氏搂着朱由校微笑道:“从小都是娘哄你睡觉,你就不能也哄娘睡一次?”

朱由校讶然道:“那怎么哄呢?”

客氏一笑,抓住朱由校的手按在自己的肩上,这样俩人挨的更近了,几乎贴在一起。忽然,朱由校脸红了,倏的把手收回来,缩进被子里,蒙住头,小声道:“娘,你是我心中最敬爱的人了,这么做我心里不舒服不开心,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很愧疚。”

客氏笑着把手伸进被子里,在朱由校的脸颊上拧了一下,笑道:“小鬼头,逗你玩呢!今天你自己睡吧!做一次老师口中的男子汉。”说完,起身走了。

客氏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进屋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抱住了。

客氏知道是谁,笑着回头亲了男子脸颊一下,道:“一天鬼鬼祟祟的。”

到桌前点亮灯烛,只见身后高大男子正是魏忠贤,他走到桌旁,将客氏拥住,问:“得手了吗?”

客氏呸了一声道:“得手个头,由校是我奶大的,对我只有母子情意。”

魏忠贤冷笑:“可惜你终究不是他亲生母亲,等辛明把他完全收服,早晚把你赶出宫去。”

客氏想起刚才朱由校说的以后不用她哄睡的话,脸色微微阴沉起来。

魏忠贤道:“我手里有一些可以让男人发狂的药,你给你那宝贝儿子来一点,如何?”

客氏呸了一声,“他才多大,能禁得起这个?别害了我儿性命。”

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一个方子,也许能行,这方子的主药是‘马肾’,你出宫去,给我搜集……”她声音低下去和魏忠贤密语起来。

第二天清晨,辛明带着四名弟子出发了,随行护卫的是李落梅带着三百亲卫。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面的世界只能依靠自己体验,在深宫当中描述一百遍,也不如自己亲身体验一次,这是辛明带着弟子们游历的初衷。

离开京师,一路向西北方而行,辛明让三百护卫在几十里之外跟随,他和李落梅,连同四个弟子都穿上普通百姓的衣衫,自称是姐弟六人。

六人骑马缓行,朱家兄弟骑马的技术不行,只能慢慢小跑。把多尔衮急坏了,他经常御马狂奔数里探路,然后再骑马跑回来催促。

朱家兄弟慢慢适应了骑马,这才敢游目四顾,眺望田野景色。这时,节气已经到了四月,冰雪消融,草木生发,绿茸茸的田野随着大地起伏,一望无际。久居在宫墙当中的朱家兄弟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只觉得心中大畅。一路上见到什么都新奇,问东问西,辛明在他们旁边,一一解答。

傍晚,六人出了居庸关,到了延庆州附近,辛明看天色已晚,便在附近村落找了一家农户借住。村子一看就很穷,辛明先奉上十两银子,农户家的男主人大惊,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也不到十两银子。男主人推托一番之后,喜滋滋的收下银子,立刻杀鸡煮饭,打酒烧菜,款待六人。

吃饭的时候,只有男主人奉陪,他的婆娘和几个孩子都不上桌。辛明让他请来,他连忙推托,说她们都吃过了。

农家馒头中加了少许粗粮,朱家兄弟吃不惯了,他们在宫中吃惯了精细粮食,咬着馒头愁眉苦脸。再吃鸡肉,觉得肉质老而韧。吃青菜,清淡无味,总之,这顿饭是他们离开京师以后,吃得最难以下咽的一顿。辛明冷笑,趁着主人离席的时候,对两个公子哥道:“我猜他的婆娘和小孩,应该在后院吃饭呢!只怕吃的饭菜远远不如咱们。”

朱由校不信,到后院去看,果然见到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小孩在吃饭,吃得是窝头和咸萝卜,见到朱由校过来,都很尴尬。朱由校掰了一点窝头,硬的跟石头一样,吃到口中十分粗糙,只觉得世上再没比这更难吃的食物了。再看这些女人小孩,都瘦骨伶仃,面有菜色,身上穿着的衣服破旧,全是补丁。

朱由校回来,再没什么怨言了,一声不响的吃饭。晚上睡得是农家的硬炕,房子破旧,四面露风,被褥都很薄,朱家兄弟冻的直哆嗦,此时二人才对贫穷有了切身体会,这是住在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辛明就把四名弟子叫起来练拳,虽然在外游历,功课却不能荒疏。吃完早饭之后,辛明对弟子道:“今天去男主人家帮忙春耕,明天再出发。”

于是,辛明又带领四名弟子跟着男主人到了村外田地。此时,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田地中好多农民正在松土,北方天气刚刚转暖,土地还没解冻,又干又硬。有牛的人家还好些,没牛的人家就只能靠双手一点点的把土地刨开。

朱家兄弟此生还是第一次干农活,拿着镐和铁锨都觉得新奇,干活也很卖力,但二人的热情只保持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了。多尔衮和多铎也差不多样子,他们两个是女真贵族,也没干过农活。

挨到中午,一起和农民们吃饭,依然是粗糙的窝头咸菜。朱由校握着窝头叹气,道:“弟子以前听老夫子讲悯农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听了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才体会到农民耕种有多么辛苦,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

辛明微笑点头,这种感触正是他想要的游历效果。

第二天,六人到了延庆州,辛明找到州府中的一名同知,奉上管家王诚写的一封书信。

同知大模大样的坐在太师椅上,打开书信看了,微微点头,道:“原来是王总管的家人,失礼了!请坐,上茶。”

等辛明坐下,才问:“王总管近来可好啊?听说他又换了新主人了?”

辛明微笑着把王诚近况说了。

这同知大惊小怪,“你说他现在伺候的是辛大人,那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呢!本官十分倾慕,可惜官职低微,无缘拜见,深为叹惋!”说完连连叹气,却不晓得,他最崇拜的人就在眼前呢!

随后,他又开始诉苦,说辛明要谋取的“文书”职位虽然是个小吏,但油水很足,好多人都在谋取。他已经拒绝了两个县令的请托云云。

辛明微笑,又奉上五十两银子,这同知才高兴起来,让辛明明天就到州府上任。

从州府出来,朱由校脸色阴沉,大明朝已经腐败到这样子了吗?小官小吏都可以买卖,一个京师豪门中的奴仆比县令的面子都大!

第二天,辛明带着四名弟子到州府上任。文书虽是小吏,但接触的州府资料却很广泛,州府中所有的收支记载都可以查阅。包括土地、税收,财政等等。辛明调出来州府的土地图册,就是鼎鼎有名的鱼鳞册。然后又把四名弟子派出去,按着他教的法子,测量州府四周村子实际的土地。

十多天之后,四人完成任务,辛明用他们测量的结果和鱼鳞册比较,结果很让人吃惊,周围村子的实际土地都比鱼鳞册上多许多,最少也多出三成,最多的多了一倍。

辛明叹道:“这回你们可知道张居正丈量天下土地的必要性了吧!”

朱由校沉思道:“这么多隐瞒的土地,定然是州府内豪强权贵所为。”

“嗯!”辛明赞许的点头,朱由校是很聪明的,隐瞒土地必须得和官府串通,普通百姓是弄不了的。

辛明又把鱼鳞册给他们看,道:“你们算算这册中拥有土地的人都是谁?”

几名弟子一番计算,拥有土地最多的是藩王,山西最大的两个藩王,周王和瑞王都拥有接近一半的田地,而且都是上等的肥田。剩下的土地,豪强和权贵占了三成,因为接近京师,所以京师中好多权贵都在这里置业,连辛明的义兄王安也有数百倾土地。最后才是百姓自耕的田地。如果算上隐瞒的黑地,百姓自耕的田地只有十分之一的数量。

辛明道:“你们再算算州中税收。”

四名弟子再一番计算,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州中税收大部分都是这些自耕农民交上来的,约占六成,也就是说,拥有一成土地的农民百姓,却担负了超过一半的税收。

朱由检很少说话,但他对大明朝的税收制度很熟悉,不禁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就算藩王和权贵有免税的特权,但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他们怎么把自己的土地都变成免税土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