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高老庄八戒,悟空再降妖

孙行者引路而去,冬去春来,万物再复苏。

桃杏满林,山涧花香,凤蝶争艳。

柳摇金线,浅草堪堪没,马蹄踏踏,新华过。

唐僧师徒们行了五七百里荒路,忽一日天色将晚,远远的望见一村人家。

竹篱密密,茅屋重重。参天野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道旁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此时那夕照沉西,处处山林喧鸟雀;晚烟出爨,条条道径转牛羊。又见那食饱鸡豚眠屋角,醉酣邻叟唱歌来。

果一村好人家,正可借宿!唐长老催动白龙马,方到街衢之口。

恰有一个少年,头裹绵布,身穿蓝袄,持伞背包,脚踏着一双三耳草鞋,雄纠纠的出街忙走。

行者顺手一把扯住道:“那里去?我问你一个信儿,此间是什么地方?”

那人被行者扯住不过,只得一一到来。

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唤做高老庄。一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

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那高太公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十岁,更不曾配人,三年前被一个妖精占了。那妖整做了这三年女婿,我太公不悦,说道女儿招了妖精,不是长法,一则败坏家门,二则没个亲家来往,一向要退这妖精。

谁知那妖怪翻脸,转把女儿关在他后宅,将有半年,再不放出与家内人相见。

太公与了我几两银子,教我寻访法师,拿那妖怪。

只是前前后后,请了有三四个人,都是不济的和尚,脓包的道士,降不得那妖精。

孙行者道:“你也不须远行,我倒是有些手段,惯会拿妖。烦你回去上复你那家主,说我们是东土驾下差来的御弟圣僧往西天拜佛求经者,善能降妖缚怪。”

唐僧师徒入了高家庄,坐定。

行者道:“你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从头儿说说我听,我好替你拿他。”

高老叹气诉说原由。

高老生有三个女儿:大的唤名香兰,第二的名玉兰,第三的名翠兰。前两个从小儿配与本庄人家,止有小的个,要招个女婿,指望他与我同家过活,做个养老女婿,撑门抵户,做活当差。

三年前,有一个汉子,模样儿倒也精致,他说是福陵山上人家,姓朱,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愿与人家做个女婿。

一进门时,倒也勤谨,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来,其实也好。

只是后来就变做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象个猪的模样。食肠却又甚大,一顿要吃三五斗米饭,早间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彀。

更可怕的是他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左邻右舍,俱不得安生。又把那翠兰小女关在后宅子里,一发半年也不曾见面,更不知死活如何。因此知他是个妖怪,要请个法师与他去退,去退。

孙行者大包大榄,道:放心,看我的!

弄却神通,摇身一变,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

月上中天时,一阵风来,真个是走石飞砂。

那妖风——

起初时微微荡荡,向后来渺渺茫茫。微微荡荡乾坤大,渺渺茫茫无阻碍。

凋花折柳胜缮麻,倒树摧林如拔菜。翻江搅海鬼神愁,裂石崩山天地怪。

衔花糜鹿失来踪,摘果猿猴迷在外。七层铁塔侵佛头,八面幢幡伤宝盖。

金梁玉柱起根摇,房上瓦飞如燕块。举棹梢公许愿心,开船忙把猪羊赛。

当坊土地弃祠堂,四海龙王朝上拜。海边撞损夜叉船,长城刮倒半边塞。

狂风过处,半空里来了一个妖精,果然生得丑陋。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

孙悟空一把扯住那妖怪,将自己脸上抹了一抹,现出原身,喝道:“妖怪,来得好!识得你孙爷爷否?”

那怪见行者咨牙璟嘴,火眼金睛,磕头毛脸,就是个活雷公相似,认出了悟空来历,大叫生“该死的弼马温,坏我好事!”

再不停留,划剌的一声,挣破了衣服,化狂风脱身而去。

孙行者急上前,掣铁棒,望风打了一下。

那怪化万道火光,径转本山而去。行者驾云,随后赶来,叫声:“那里走!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

追到一座高山,那怪把红光结聚,现了本相,撞入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钯来战。

行者喝一声道:“泼怪,你是那里来的邪魔?既然认得我老孙?还敢骂人?快给我实实供来,饶你性命!”

钉耙吐火,红霞昏处亮,金箍棒放七彩,光华雾夜。

当——,金箍棒对九齿钯,钯去好似龙伸爪,棒迎浑若凤穿花。一个是大圣临凡世,一个是元帅降天涯。

双雄大战自二更时分,直斗到东方发白。那怪不能迎敌,败阵而逃,依然又化狂风,径回洞里,把门紧闭,再不出头。

行者在这洞门外看有一座石碣,上书“云栈洞”三篆字。

区区石门,如何当得大圣?

铁棍一击捣下,把两扇门打得粉碎。

“那馕糠的夯货,快出来与老孙打么!”行者怒骂。

那怪正拖着钯,抖擞精神,跑将出来,厉声骂道:“你这个弼马温,着实惫懒!与你有甚相干,你把我大门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条,打进大门而入,该个杂犯死罪哩!”

“猴子,我记得你闹天宫时,家住在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里,到如今久不闻名,你怎么来到这里上门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里请你来的?”

行者道:“你丈人不曾去请我。因是老孙改邪归正,弃道从僧,保护一个东土大唐驾下御弟,叫做三藏法师,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高庄借宿,那高老儿因话说起,就请我救他女儿,拿你这馕糠的夯货!”

哐当!

那怪闻“取经”二字,丢了钉钯,唱个大喏道:“取经人在那里?累烦你引见。我本是天蓬元帅下凡,经观世音菩萨劝善,要跟随那取经人往西天拜佛求经,将功折罪,还得正果。

行者疑惑道:“莫诡诈欺心软我,欲为脱身之计。看打!”

那怪扑的跪下,望空似捣碓的一般,只管磕头道:“阿弥陀佛,若不是真心实意,你可打杀了我,绝不还手!”

行者就让那怪搬些芦苇荆棘,一把火将那云栈洞烧得象个破瓦窑,断了后路。

又收缴了钉耙,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条三股麻绳,走过来,把那怪手背绑剪了。又揪着耳朵,拉着他,叫:“快走,快走!”

顷刻间,到了庄前。

高氏诸亲友与老高,忽见行者把那怪背绑揪耳而来,一个个欣然迎到天井中,道声“长老,长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

那怪走上前,双膝跪下,背着手对三藏叩头,高叫道:“师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师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来拜接,怎么又受到许多波折?”

唐三藏道:“你是何来历?”那怪把菩萨劝善事情,细陈了一遍。

三藏大喜,道:“既从吾善果,要做徒弟,我与你起个法名,早晚好呼唤。”

“师父,我是菩萨已与我摩顶受戒,起了法名,叫做猪悟能也。”

三藏笑道:“好,好!你师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实是我法门中的宗派。”

猪悟能道:“师父,我受了菩萨戒行,断了五荤三厌,在我丈人家持斋把素,更不曾动荤。今日见了师父,我开了斋罢。”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

那呆子欢欢喜喜道:“谨遵师命。”因此又叫做猪八戒。

一番修整后,于此收拾了一担行李,再启程。

八戒担着;背了白马,三藏骑着;行者肩担铁棒,前面引路。一行三众,辞别高老及众亲友,投西而去。

正是:

满地烟霞树色高,唐朝佛子苦劳劳。饥餐一钵千家饭,寒着千针一衲袍。

意马胸头休放荡,心猿乖劣莫教嚎。情和性定诸缘合,月满金华是道成。

(本卷终,本篇“栖身流沙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