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暂别江东下三巴
建康往来客,秦淮不尽花。僧尼十余万,亭台四百八。文士谈高论,织女纺锦纱。人间穷极乐,何不早还家?
芒鞋竹杖二进建康城,王真三人仍然惊叹于这里的繁华。却看建康东西南北绵延四十里,有宫墙三重,南拥秦淮、北倚后湖、钟山龙蟠、石城虎踞;又有大市百余个,小市数不清,似乎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都能在这里见到。
饶是王真这般金仙之尊,站在这亮如白昼一般建康街头,嗅着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甜气,都心生流连之意,当真是万家灯火恨天长,但问金陵脂粉香。
只要是在建康,任谁也不会想到当今乃是乱世,士农工商各行其道,比丘僧众悠然其中。
“天官,你看这建康城里多少僧人?这儿连这么多的僧人都能养活,偏偏您就愿意守在封龙山。北地的百姓日子过得本来就苦,咱们何必再向他们要香火?要我看还是及早搬家的好。”
王真被吕天龙的这一句话给逗乐了。
“看不出来你还如此怜悯人间疾苦。我看你就是被这建康的繁华给迷住了眼睛,要不一会儿我送你去那女闾之中,叫你给这建康百姓赐上一番福祉?”
前面吕天龙听得还挺乐,等听到后面的时候吓的他当时就缩脖了。
“您可别!我真不是生了凡心!您要真给我塞进去,万一我没管住那活儿,咱们天官府可就得添上许多小天兵了。”
天官当真是懒得和这促狭精置气,只得再次告诫他。
“吾等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动了凡心,被人间繁华给迷了眼睛。不然你以为为何这么多道友的道场都选在深山野林远离人烟之地?敢涉世修行的都是有大修为大毅力的能者,你趁早给我收起心思!不然等你堕入浊尘之中别怪我救不了你!”
王真这次说的话吕天龙是真听进去了,他虽然喜好热闹为人有时候浑一点,但最是知道轻重,断然是不会拿自己的道行证位开玩笑。
不过高天虎这边却又有疑惑了,和吕天龙不一样他是纯粹的抱着解惑的心态。
“既然修行要求心静,那这些僧人他们为何还要聚在这里修行?难道他们就不怕被这里的繁华给迷住了眼?”
高天虎的疑问其实也是吕天龙的疑问,两人全都看着王真等待他给出解答。
“哼,这里的和尚也算和尚?你看看他们衣食住行的都是什么?我纵是不懂僧人教的东西,却也知道比丘众只能穿杂色衣,不卧高广大床。你看这建康的秃瓢们,穿的倒是袈裟,可哪一个懂得清心寡欲,觉悟圆满?”
王真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把这建康城的十万僧众给贬了个遍。
二人听王真这么骂了一通,自己再一想顿觉正是这个道理,当即心悦诚服的朝王真施了一礼表示受教。见两人如此,王真才又抬头说到。
“这建康城龙盘虎踞,大有一飞冲天之象,可惜脂粉气终究还是太重,把王气给盖住了。咱们游览几日就离去吧,”
……
建康城生民百万,一两日自然是看不尽。三人在这里游览了足有五日,这才起身离了建康沿着长江向西行去。
“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站在牛渚矶头,脚踩滚滚长江,目极西照斜阳,王真不禁开口道出一句至圣先师的言语。高天虎和吕天龙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解的问到。
“天官,您这是怎么了?感觉这次您下江东已经多次这般长吁短叹了。”
王真转过身来看了两人一眼,继而又轻叹了一声说道。
“非是我自寻不快的长吁短叹,只是我游历江南的这些时日,颇有些无处着力的憋闷感。”
吕天龙想来粗枝大叶,当时就笑着劝到。
“天官您怎么了?您可是儆世天官,只要见到有人为恶,尽管拿神雷劈他就是,哪里来的无处着力一说?”
知道吕天龙劝自己是出于好心,王真却依旧是皱着眉头说。
“若是世间之事都是这般的非黑即白那便好了,这南朝遍地士族豪强,各自豢养私奴,聚拢庄丁,围筑乡堡。虽然大体上看着是太平景象,可当中是暗流涌动。我在北地遇见有乱兵屠戮,直接打杀了事,有暴君戕害黎民,照旧也是降罪了事。
可在这南朝,我却真是有力无处使。你们可还记得之前我在那张氏庄园中,施法用雷劈断他家宗祠房梁的事吗?”
王真提起了这件事,吕天龙和高天虎都回忆了一下都点头表示还记得。他们之前经过一户张氏豪强的庄上,见那庄中阡陌整齐,粮囤中堆满稻谷,显然是有一个大丰年。可那庄中的千余庄户却都过的清贫困苦,在看那张氏门庭院落修的高广豪奢,家中也有几百庄丁护院。
高天虎当时就曾建言王真,说那张氏族长鱼肉乡里应当给他降罪。可最后的结果是王真在那庄上看了许久,只施法折断了张氏宗祠的房梁。
就这件事叫吕天龙和高天虎不解了好几天,只是看王真当时兴致不高便没有多问,今日听王真主动提起,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给那张氏族长降罪,是因为他并无大罪。他富有一乡,可他却从未霸凌乡里欺压百姓,手上更是没有人命。我如何给他降罪?那张氏庄户日子困苦罪责在那豪强身上,却也不在他的身上。”
王真这话把吕、高二人给说的糊涂了,不明白什么叫罪在他又不在他。
“农人耕种乞活,一年到头家中难有余粮浮财。丰年还好,平年不过是勉强果腹。若是灾年便是命悬一线,就只能靠着出卖田地度日。
而豪强氏族家又广有余粮钱财,久而久之,只需几个灾年,那豪强所在乡里的土地变会尽归于他家。农人最终也就成了豪强的庄户、奴仆,靠给豪强种地交租再以余粮过活。
豪强地租收的重,那庄户自然日子过得就苦,庄户若是不交租,自然就会有庄丁催租。”
“天官,这些我们都清楚,那张氏的庄户日子苦,定然是张氏租子收的重,像这等为富不仁之辈天官你和他客气什么?”
“吕兄,你先别急,听天官说完。”
吕天龙听罢便急吼吼的说到,高天虎则耐心的劝着。
“表象上看纵然是那张氏为富不仁,可便是我也无可奈何。豪强从庄户手里收租,灾年时却也放粮赈灾,有盗匪劫掠乡里时豪强的庄丁又会保护庄户。
庄户日子固然过的贫苦,却也不用颠沛流离。庄户尚且能容忍这样的日子,我纵是有心却也无力为之。
南朝的规矩就是如此,似张氏这般的豪强不胜枚举,我若惩治了张氏,那这南朝众豪强又该如何处置?豪强氏族累世经营,他们早就能不沾手的从庄户身上吸血。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豪强士绅僧侣庄丁,一层一层各司其职,单个看上去似乎每一层都没有大恶,但南朝百姓的日子却未见得比北地就好多少。
这般全天下的恶,岂是一人一城之过,单我一人又如何儆世?除一豪绅便需除天下豪绅,南朝无豪绅于北朝与鱼肉无异,这又成了多造杀孽。
我这只知杀伐的儆世天官在南朝就如持锤击水一样,白费力气。一月以来南朝之事尽在心中,我这才只是断了张氏的房梁算是告诫,除此我也别无他法。”
王真将憋了几天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吕天龙和高天虎全都神色骇然。
“那这南朝岂不是就成死局了?”
高天虎略有不甘的说到,他自出山以来,入天官府做事修行,就是求一个教化众生甘霖广泽来成其大道。可听王真说这南朝局面神仙难救,顿时心生挫败之感。
“呵,天虎这就灰心了?人间之事终究还得是叫凡人来破题,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有秦皇赵政统一天下,刘汉又一统四百年江山,似今日这般江河破碎必不长久。
南朝之局要解开只需江山一统。只是我看如今南朝帝王不思进取,氏族豪强压榨百姓,又有僧侣广建寺院蚕食土地。待江山一统之时这南朝怕要好一番生灵涂炭。”
南朝元嘉五年,儆世天官王真于建康城外牛渚矶头立下预言,至于过百年一语成谶已是后事,不必细表。
单说吕天龙看出了王真不愿在此久做停留,便又开口问到。
“天官,咱们下一步该去哪里?回封龙山?”
王真转身朝西方看了看,这才打定了主意说道。
“回山先不急,左右都出来了,就再辛苦老季几日,咱们转道蜀地,一次就把这天下看个遍吧。”
二人明白了王真这是游兴未尽,在江南看的烦了又想去蜀地,只得打点好了行囊再次跟上王真脚步。
王真随手摘下一片樟叶,抛在江中那树叶当时化作一只小舟。三人登舟离开牛渚矶沿江而上,一路走彭泽、转九江、过巫山,用了七日光景终履三巴之地。三人进蜀自又是有一番见闻,平添了许多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