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8、人世间?师父

又到了打坐时间,眼前干尸浮动,周天有些畏手畏脚的,不敢再深深入定。

师父自然不许,还第一次黑起脸来威逼利诱。

于是,子时一过,师父便在一旁看到周天飞腾起来,如羽毛般轻盈,如云端般曼妙,又如微风般徐徐,在夜空上徘徊。

如果在地面,周天此刻简直就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挨着街道,惶恐不安地一个一个门牌地找他的家。

但现在,周天却是漂浮在高高的夜空里——

上不去下不来,既害怕向下去望一个又一个连绵山头,又充满憧憬地向上仰望着清白的月亮,一时间,就像忽然失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重量,仿佛也同时失去了他原本拥有的主意。这,就是周天告诉师父的状态。

这种飞腾,师父曾在师父的师父那里听到过一些描述。

老百姓经常说一个人突然傻了,就会说到一个成语灵魂出窍。周天现在就是这样,身体还坐在原地,但意识却早已神游世界去了。

不过,周天还谈不上神游,他只是漂浮,在漂浮中举棋不定,瞻前而顾后。

回过神来,周天于是手脚麻痹,浑身大汗,像经过新生军训十公里越野跑,两眼反白,口不能言。

“怎么办?”周天清醒后,第一句话就这样问师父。

师父早收了自己的功,只是微微一笑答:

“不消害怕,这不是走火入魔,不过是到了一定阶段的自然反应。该怎样练,还怎样练就是。”

师父犹如父亲,又比父亲多了若干难以言传的东西,所以师父的话,周天深信不移,如奉科大教授之金科玉律,继续在科大校园打坐,吐纳。

不过,限于校规和作息时间,师父允许了周天的自作主张,将必须要有月光、雨露、草木的打坐场地,挪移到了人气混浊的学生公寓之中。

师父说,没办法改变世界时,那就顺从于世界吧,只要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就是了。

好在师父传的东西,也就这吐纳、守一四个字,既无深奥拗口的秘诀,也无威风凛凛的一招一式。

所以,周天每每在自己床上,等舍友们鼾声四起时,他悄然坐而起之如老僧般入定,不觉多了一丝感慨。

师父教的这些,内家功不像内家功,拳法不像拳法,到底是什么,师父从来不说一个字。

不过好处的确是尝到了不少——

比如上学时不断跳级,老师讲到一半就懂了后面。

比如脑子忽然不是一般地好用,围棋从一级一下子升到业余7段。

比如军训时假模假样地跟着同学们大喘气,其实一点也不气喘吁吁。

但何事都讲一个师出有名吧。周天于是下定决心,到这个学期放假,回去必须要让师父说一说,他们这个东西,到底叫什么。

转眼间假期就到了。周天还未动身回深山小城,师父却到了。

接了师父,周天看看没有云泥相伴,于是就问,“师父,怎么就你一人,没云泥照顾,如何得了。”

师父虽然了得,但毕竟上了岁数。而且,说是了得,也只是暗暗猜测。

至于岁数,连云泥都不晓得师父到底有多少岁了。

平时云泥照顾师父吃喝,总见他吃稀不喜干,周天看了,到了大学听教授几堂课下来,于是有了理论。

师父鹤发童颜,看似七十恐怕九十也不止。

怪就怪在云泥的嘴上,既不喊爷也不叫爹,每日呼来唤去的就两个字,“大大”。

那云泥多大岁数,怎么看也不过十五六岁。现在随着周天即将毕业,长了几岁,也还是周天入学时的年龄吧。而周天现在经过四年本科学业,早已是风流倜傥的智慧青年了。

当然有些事,在他心中想了也就想了,却从不敢言说出来。

比如现在的云泥,唇红齿白,看在眼里哪里都是一派婀娜多姿。

师父不理周天,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说说,现在到哪儿了?”

周天顿了顿,反应过来,师父这是在问飞腾的事。

于是立刻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这几次能动了,但不是太远,走走停停的,老是害怕掉下来。不过还是感觉飞了几处山头,看到了一些另外的山和山上的风景。”

师父嗯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能动了?能动了就好,就说明阻碍少了不少,接下来你就会飞得更远更快。”

周天听了,欲言又止,并且汗一下子流出来。

“怎么?”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天。

“师父,我、我要是哪一天飞出去,万一飞不回来怎么办?”

周天的声音,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说的回,其实就是醒过来,像睡觉自然睡醒了那样,伸个懒腰,再多的恶梦,起床后就会烟消云散。不知为何,这些天的打坐,满脑子都是这些。

“只要是鹰,飞得再远都会找到巢,只要是虎,跑的再远都能找到窝。”师父说的话,总是这样意味深长。

周天直到师父回去,都没有搞清楚师父此行的用意。

如果就为问这两句飞腾的事,未免雷声太大了一点吧。

不过师父这次来,好歹还是给周天留下了一件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本小册子,古色古香的,估摸不到实验室去,是弄不清年代的。

封面上书四个字,“原始功法”。于是,周天终于知道了自己修习的是什么了。

怪不得连一般的拳法都没有,原始原始,什么都还没有才叫原始,你让它怎么给你变出攻击之术,招架之功。

一切,当然也就在呼吸吐纳之间了。

想明白了这层道理,周天不觉将一直自卑的头颅昂起来。

说不定,这原始功法就是现在所有内外兼修的武术流派的祖宗,谁又说得清楚哩。

到了晚上,周天又飞腾起来。这次出了很大状况,感觉整个人又高又飘,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片云彩。当然夜空的云彩,只有周天看得清楚。

很快又有风声,呼啸着从两旁的耳朵边吹过。

像长了一双翅膀。

周天下意识地低头,看两个腋窝中,是否真的有羽毛和长长翅尖伸出。这飘飘欲仙的感觉,让周天暂时忘掉了恐惧。

于是看见一列火车,蜿蜒着在下面呼哧呼哧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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