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章 疯道孙登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家伙说的是什么话?!抓起来!快把他抓起来,给我杀了他!看他还喊不喊了!这个疯子!”

素来老成持重的杨骏再也忍不住了,恼怒的把坐席前的酒水推到地上,指着窗外破口骂道。

杨骏的一众亲信此时云集太傅府上,一个个愁云满面,见主官杨骏如此慌乱,众人更是惶惶不安。

这杨骏的府邸本是曹魏大将军曹爽的旧府,毗邻洛阳宫东南角的开阳门,北临禁军武库,原是高墙厚院、门禁森严的所在,此时却因一个人的怪诞之举而闹得鸡犬不宁。

“太傅息怒,这孙登是您当时招揽来的名士,要是贸然杀了他,只怕会招致天下人的指摘。”散骑常侍段广是杨骏的外甥,忙劝诫道。

“你这小子还有脸说!当时还不是你说他是什么终南山高士,让我重金礼遇他,谁曾想是这么一个麻烦!”

杨骏头疼不已,看到段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口沫横飞的骂道。

“姑丈,这孙登确实有些本事,终南一带的道士都传他能未卜先知。”段广委屈说道。

“未卜先知?这还用卜卦吗?中宫早就预置本官于死地了,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杨骏歇斯底里的嘶吼道:

“不然她招楚王他们进京干嘛?还不是为了鼓动他们谋害老夫!”

“太傅既然知道,当时就不该默许楚王带兵进京嘛。”侍中武茂抱怨道:“现在他拥兵在侧,岂不等于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楚王是今上的亲弟弟,他说要进京为陛下问疾,我能拦着吗?再说放任这个骄纵王爷在外拥兵自重我到底不放心,让他进京来,也好密切监视。”杨骏解释道。

“姑丈,糊涂啊!这分明是引狼入室,这楚王嚣张跋扈,行事乖张,无视朝廷法度,动辄打杀官员名士,进京这两月来,惹出多少事端!且这两天我的眼子说楚王与贾后密谋甚多,恐有非常之变啊!”

段广也惋惜说道。

“现事已至此,我能奈何?”杨骏无奈道。

“斫斫刺刺,养蛇伤自!劈劈砍砍,举族凄惨……”院外已日影西斜,可是那孙登却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依旧在大门外又叫又跳,虽隔着重重门廊,可他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内院密室的众人耳中。

杨骏只觉头痛欲裂,扶额骂道:“先别管那楚王,谁给我去叫这疯子停下来,叫了一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杨文长已经死了,在这哭丧呢!”

“姑丈勿忧,我这就去叫那孙登闭嘴,大不了多送他些金银,遣他回家。”段广说着,起身朝外院走去。

“不行就来硬的,我还不信治不了这疯子了!”杨骏也站起来,拿起一旁的长戟,握在手中跟了出去。

自楚王司马玮入朝,杨骏心中常惶恐不安,在内府时,一直习惯用戟防身。

在太傅府邸的大门外,只见那孙登头发蓬乱,赤身裸体,只披着一床锦被,一手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刀,犹自在那又唱又跳,惹得一帮看热闹的达官百姓在那指点不已。

“斫斫刺刺,劈劈砍砍,凄凄惨惨……”

太傅府上的近卫对他也是头疼不已,在一旁劝说无效,想要捉住他,可他左蹦右跳,那些府兵却碰不到他。

“孙真人,别唱了,快别唱了!想你也是一介高士,虽不拘小节,但放诞若此,有伤大雅啊!”段广忙上前,拉住那状极癫狂的孙登道:

“你如此折腾,到底意欲何为呢?”

“段奉才,大厦将倾,须臾祸至,你命都不保了,还在这担心我呢!快跑,快跑吧,逃命要紧啊!……”那孙登将手一抽,挣脱出去,依旧口沫横飞的唱跳道。

段广见他目眦尽裂,整个人如不受控制般蹦跳不已,知他已失心疯,忙拦腰抱住,想要制住他,可那孙登力大无比,哪里又制得住。

“你这疯子,想老夫对你礼遇有加,自问无半分不周之处,你却恩将仇报,在我府邸闹事!再在这里胡言疯语,休怪我不客气!”

杨骏气得胡子乱颤,举起长戟对那孙登骂道。

“嗐呀,嗐呀!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那孙登不为所动,反而将遮身的锦被一脱,赤身讪笑着指着杨骏怪叫道。

文长是杨骏的表字,这无疑是大不敬的羞辱行为,杨骏位高权重,从未受人如此轻侮,不禁气得浑身乱战,挥戟便朝那孙登当头劈去。

“让你胡说!你这疯子!”

杨骏虽是耄耋老者,但年轻时也是勇武非常,他这一戟用力迅猛,没有留半分余地,而那孙登只是个瘦弱道士,眼见他这长戟就要落到孙登头上,众人忙转过头去,杨骏也将眼一闭,不忍见这痴人血肉模糊之态。

“哈哈哈哈!斫斫刺刺,劈劈砍砍,凄凄惨惨……”

却只听得一阵大笑,那孙登毫发无伤的出现在了杨骏的背后,依旧在那怪叫不已,一边拿刀朝那床锦被劈砍着。

那被子发出斯拉斯拉的声音,听之竟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杨骏认出来,那锦被正是当时自己赏赐给孙登的礼品,正宗的吴地蚕丝被,质地极其细密,摸上去顺滑无匹,以他杨骏之显贵,府中也只有四条,不成想被这疯道人糟践若此。

而杨骏回过头,只见长戟之下,赫然出现的却是一具太傅府兵的躯体。

只见他已经身首分离,半截身子在地上犹自扭动,血流了一地,那滚落一旁的头颅则瞠目结舌,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反了!反了!这妖人,快!来人!快给我杀了他!”杨骏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汗如雨下,大叫着指着那孙登下令道。

“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那孙登不为所动,依旧怪叫怪跳着,将那床华美的锦被劈得粉碎。

那太傅府的侍卫虽然惊骇,但是见杨骏已下令,而这疯道人又害死了自己的兄弟,立刻齐声而动,刀剑戈矛一同落下,从四面八方砍向那当中的孙登,恨不能将他剁成肉泥。

见杨骏的府兵已经动手,围观的百姓官僚纷纷四散而逃。

只见那孙登却是不闪不避,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纷纷滚下泪来。

“唉!大祸将至!你们却不听我的肺腑之言!文长文长,其命不长啊……”

杨骏心下一沉,刚想感慨这疯子终于伏法了。

可是,就在那些府兵的刀戟落到孙登身上时,却只见一阵青烟冲天而起。

再等他定睛一看,刀戟落处已烟消云散,哪里还有人影,只留下那床布满血迹的锦被,已经破碎不堪,落在地上。

这道士究竟是人是妖?为何举止如此之怪,这难道是个凶兆吗?

杨骏冷汗连连,心中惊骇不已。

众人见此匪夷所思之事,也皆呆在原地,熙熙攘攘的长街一片静谧。

杨骏还沉浸在惊惧中,却只听得一旁的侍中武茂颤声说道:

“太傅,太傅您听!这北边的武库里好像有兵甲之声!”

杨骏听得此言,身子一颤,忙侧耳听去。

果然,虽隔着高墙,但那洛阳宫南武库之中,铿铿锵锵的戈矛之声、窸窸窣窣的甲胄之声、稀稀拉拉的人马之声,还是隐隐约约的传入耳中。

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杨骏脑中,几乎不曾将他击倒在地。

不好,宫中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