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 匈奴王子
竟然是他!
陆机心里咯噔一声,他做梦想不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是山谷夜袭那晚,中了自己计谋,坠入汶水河冰窟中的那个青年匈奴统领。
只见这来人二十来岁,棕发鹰鼻,身形魁梧,穿着华贵的貂裘锦服,神态坚毅镇定。
虽然陆机只见过他一次,且装扮已经变了,但他那淡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凛冽气质和举重若轻的神色,陆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正是交手过的那个匈奴统领。
怎么回事?这人不是应该已经葬身冰窟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看来我这是在匈奴人手里了,仇人见面,这下只怕在劫难逃了。
陆机心里闪过无数疑问,同时只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生,寒窗十载,苦修数年,空有满腔抱负还未实现,尚未建功立业,就要死于这在匈奴人之手了。
“先生,你身体都恢复了吗?”见陆机还在错愕中,那魁梧的青年统领上来一把抓住陆机的手,一脸关切的问道。
那年轻的少女忙退到一旁,小声的介绍道:“汉人将军,这是我们六王子,就是他向可汗求情,救了你的性命。”
神情里,那少女对这位六王子显然很是尊敬。
这人竟是匈奴的六王子,陆机不禁有点为没能顺利杀死他而感到惋惜。如果这是匈奴王子的话,那自己应该是在匈奴的王城头曼城了。
“哈哈哈哈,鄙人是刘聪,不过鄙人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向父汗讨来个人情,都是狐鹿姑上师的手段高明,才让先生起死回生。”那青年爽朗一笑,向后一指。
陆机这才注意到,在那刘聪身后,还有一位白袍的老者,只见他荆冠藤杖,银发满头,雪白的胡须,几乎和白袍混为一体,如瀑布一般直垂到地。
这老者宽额高鼻,琥珀色的眼瞳,相貌与白种匈奴也不相同,似乎是来自更遥远的西域人。
狐鹿孤面目宁静,神态慈和,与一般匈奴人狰狞的面相也大相径庭。
“此乃先生自身根底深厚,洪福齐天,常人被箭贯穿都有性命之忧,何况先生中的是射仙箭。不过鄙人虽然救回先生性命,但只怕先生的仙灵已经大受折损。”那老者谦和一笑,双手合于胸前一行礼。
“多劳费心。”陆机冷淡的回道。
不用这狐鹿姑说,陆机也早已知道,自己的仙灵仅剩三成不到,要从这匈奴大军拱卫的头曼城突围,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我上次没能杀死你,实是遗憾,现在既已落到你手里,我也认命了,你们想怎么报复我,随你们便吧。”想到这一层,陆机将眼一闭,一心求死的说道。
“哈哈哈哈,先生之计确实高明,若不是狐鹿姑上师事先教会过鄙人水遁之术,鄙人确实也和那几百号兵士一样葬身水底了。”那刘聪若无其事的说着,好像他对死去的士兵并不在意。
“但也正是那次惨败,让我对先生不胜仰慕,特别是听说了先生一击刺杀我那不可一世的兄长,又大破父汗的角牛阵、只身拦截十万大军后,让我对先生的智谋和玄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我才向父汗保荐,想让你当我的老师,助我们早成大事。”
刘聪目光灼灼,热切的望着陆机。
陆机发现,这刘聪自有一股坦诚和豁达的魅力,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但陆机清楚的知道,这帮匈奴人狼子野心,所求之事何其不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与他们为伍的。
“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是大晋的命官,世受皇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妄图反叛朝廷,变夏为夷,我是绝不可能与你们狼狈为奸的!”陆机横眉瞠目,不齿的说道。
“先生何故如此,据我所知,先生原是吴国人,祖上乃吴国水陆大都督陆逊,晋人灭吴之时,先生父兄为抗击晋人,先后殉国,忠义冠绝宇内。先生与晋庭应该有亡国杀父之仇才对,先生来我们这,不正好可以为父报仇,为国尽忠吗?”
刘聪不疾不徐,谆谆善诱的说道。
“你这是从何而来……”陆机有点错愕,自己虽在洛阳小有名气,但从未来过边陲之地,这些匈奴人又怎么对自己的底细知道的这么清楚。
刘聪温和而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刻有陆字的印信,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父汗曾在洛阳为质十数载,与洛阳名士交好,甚得太常张华的赏识,虽未见过士衡先生,但江东二陆名满洛阳,父汗早就听闻了您的风采。惟其如此,当日先生被擒后,父汗看重您的名望才没有当场处死,这才让我有机会营救出先生。”
“我不是陆士衡,你认错人了。”陆机梗脖否认道。
“士衡先生何故隐瞒,非是名门世家,身上又怎么会有这种上品材质的玉牒,再说先生的风度气质和才情,除了传说中的陆平原,天下又有谁还能有如此风采。”刘聪执住陆机的手臂,热切的说道。
这该死的匈奴人,竟将自己的衣物剥去一空,还搜了身子。陆机不禁满头青筋。
“良禽择木而栖,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本就是天命唯德,六王子殿下胸怀天下大志,现在求贤若渴,先生何故推辞。”狐鹿姑上师拈着长须,也在一旁推波助澜道。
“胡说,天命有常,商周秦汉,虽因陈相代,皆是我华夏的天下,又与尔等夷狄何干。现今天下之民经历汉末三国大乱,人心思治,这才是天下大势。”
陆机想起了一路来看到的流民之苦,愤然将手一抽,慷慨的说道:
“晋天子与民休养生息,四海宇内咸被其德,尔等逆胡,不思王化,妄存狼子野心,企图祸乱天下,欲置天下生民于水火。我陆机虽是贰臣之人,亦有忠义之心,尚明华夷之辨,又怎会为虎作伥。若定要苦苦相逼,我陆机唯有一死!”
“士衡先生何苦若此,吾辈虽非汉人,但也早已推行王化,想我先祖与先汉通姻,内心早已是汉家甥侄……”
刘聪语调诚恳,态度恭谨,完全没有世家的架子,他尚在苦心劝降,却只见一名匈奴官校匆匆走了进来,打断了他。
“六王子殿下,大汗召见。”
“父汗那有什么事?没看到我正在向士衡先生请教吗?”刘聪敛声而问,声音里立时又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那校官忙上前一步,在刘聪耳边小声回答道:“回殿下,是商讨五族共盟的事情。”
“真是,打扰我向士衡先生移樽就教,若非父汗之命,我定治你的罪。”刘聪佯怒,又转身朗声笑着对陆机说道:
“士衡先生宽心在此休养,切勿忧惧,不管怎样鄙人定护得先生周全。鄙人改日再来向先生请教。”
“哼。”陆机轻蔑一笑,扭头不语。
陆机本想将他激怒,以全自己的名节,现在却也不得不叹服他的胸怀。
“温朵娜,要好好照顾士衡先生,先生有什么吩咐,立时向我来报。”刘聪又向那一旁的少女嘱咐了几句,这才慨然而去。
那白袍的狐鹿姑上师淡淡一施礼,也随刘聪逶迤而去。
温朵娜,原来这少女的名字叫温朵娜。陆机不觉将这少女的名字默念了两遍,口中竟如同含了一口蜂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