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苇渡江

此时,在茅山之外,净土宗宗主竺僧朗正带着随身小沙弥慧空一路疾行向北。

浩浩汤汤的长江从茅山北麓奔腾而过。

时值六月三伏时节,天暑日炎,正当雨季,江水暴涨,浪涌排空,水势很是浩大。

宽阔的江面一望无际,白浪滔天,如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横亘在江南大地上。

竺僧朗带着小沙弥行色匆匆的来到南岸渡口,却只见水天茫茫,宽阔的江面上空无一物,并无舟楫可通。

“师傅,这江水滔滔,我们怎么过去啊?”慧空担忧的问道。

“徒儿,为师以前只让你学佛理,并不曾教你别的,是因为佛理才是修行正道,其他都是细枝末节,盛世修行,末节多学无益。但如今时势变了,很多东西,从今天起,你要好好看着、学着。”

那竺僧朗说着,轻轻一笑,俯下肥硕的身子,砧下一根一人多高的青翠芦苇,随口念诵祷一偈道:

“或似鸿毛,或轻羽翼,我道巍巍,渡人渡己。”

言毕,竺僧朗将那芦苇向江水中一抛,说来也怪,虽风浪滔天,那芦苇却如同有千钧之力一般,稳稳的停驻在翻涌的风浪中,纹丝不动,也没有往下沉。

慧空惊讶的望着这一切,虽觉神奇,却不知他师傅这是想要干嘛。

那竺僧朗也不多言,依旧笑眯眯的朝那江水中走去。他气定神闲的走下渡口的石板,眼见就要踏入滚滚江涛之中。

“师傅!您要干嘛?您又不会水性,小心啊!”那慧空忙大喊道。

可他嘴巴还没合上,却见到竺僧朗已经涉水而上,稳稳当当的停在那纤弱的芦苇杆上。

那芦苇虽然又加上了竺僧朗近两百斤的重量,却依旧如同朣朦巨舰一般,纹丝不动,停驻水中。

这下那慧空的嘴巴张的更大了,几乎没把下巴给惊下来。

“师……师傅你这……”慧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连利索的话都说不出了。

“傻小子,还愣着干嘛,上来吧。”竺僧朗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

“不不不不……我可不敢……”慧空后退两步,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不上来,我可以就一个人走了……哈哈哈哈……”那竺僧朗哈哈一笑,淡然自若的背过身去。

只见他脚尖一点,那芦苇竟如同离岸之舟一般破浪而去。

“师傅,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慧空忙急得大叫道。

他想去追,可是江水滔滔,深不见底,完全又不敢下脚。

“哈哈哈,傻孩子……”

竺僧朗依旧大笑着,把衣袖一挥,那岸上的慧空立时惊叫一声,被一阵强风裹袭着飞身而起,晃晃悠悠的飞到了那拇指粗的芦苇杆上。

慧空吓得瑟瑟发抖,在芦苇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不敢动不敢动,也不敢睁眼看眼前奔腾的水面。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哈哈哈……”竺僧朗大笑着,扬起一捧江水,撒向天空。

那芦苇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乘风破浪,载着两人在江面疾驰。

过了良久,慧空才终于敢睁开眼睛,他紧紧抓着师傅的衣角。

只见两旁水雾蒙蒙,江面空阔,江风拂面,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惬意。

“哦嗬!”竺僧朗长啸一声,声传数里。引得慧空也放下了心头的紧张,站在苇杆上张开双手,肆意的吹着江风。

“师傅,这是什么奇门遁甲之术?”慧空好奇的地问道。

“傻徒儿,佛法无边,自有妙用,何须他玄门之法。”竺僧朗笑着说道。

“那师傅,既是佛门之法,那我也能修习咯?我何时能学会这驭物之法?”慧空欣喜地问道。

“哈哈哈哈……那就要看你的悟性,还有,我愿不愿意教咯!”竺僧朗哈哈一笑。

“师傅,你……”

就在师徒两人意气风发之时。忽听得江畔的茅山顶上传来数声浑厚清越的钟声。

咚、咚咚!激越急促的钟声在水面回荡,连响了十二下。

“师傅,这茅山的‘罗天大醮’结束了吗?怎么敲起钟来了。”慧空被这钟声一惊,好奇的问道。

“你听,敲了十二下,看这方向这钟声又是来自天枢峰,是茅山掌门殡天的丧钟。”竺僧朗沉声说道。

“丧……丧钟?”慧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茅山掌门天使好端端的怎么会殡天呢?”

“诶,世事如云,诡秘波谲,浮生如寄,朝生夕死,谁又说得清下一刻的事情呢。”竺僧朗淡淡叹了一口气。

“可是……师傅”慧空眉头深锁,疑惑的说道:“你明明就是提前预料到了吧,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趁着大醮还没结束便提前离开呢。”

“哈哈哈……慧空,我们佛门说‘过慧易夭’啊。”竺僧朗淡然一笑。

“师傅既然提前预知了,为什么不警告茅山众人呢?”慧空不解的问道。

“唉,有些事情,三言两语怎么和你说得清呢。现在佛道相争,玄门独大,禅门式微。茅山又是玄宗之首,现在他们自己内乱,动其根本,于我佛门乃是一线生机,我怎么能不趁早抽身呢。”竺僧朗淡淡说道。

“可是师傅,您不是常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见死不救的话……”

“慧空,多嘴。”竺僧朗有点微恼的训斥道:“佛家也讲因果,他们茅山种下孽因,必得今日之果。岂是我能左右的……再说,我也不是一味袖手旁观,我还是帮他们茅山留下来一颗种子的。”

竺僧朗神情凝重的说道。

慧空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见他师傅一脸严肃,便只得沉声不语了。

“这些事情,日后你就明白了。现在大劫将至,我们自顾不暇,别人的内事,又何须我们插手。站稳了,那些观礼的乌合之众应该也要逃出来了,我们的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竺僧朗说着,掐指一指,那苇杆立时如同奔雷闪电一般在水面加速飞驰起来,朝着长江上游而去。

慧空但听得耳边风声萧萧,两岸的山峦如同猛虎雄狮一般向后奔去,天光云影转瞬即逝。

芦苇越来越快,风浪也越加癫狂,耳边破空有声。慧空惊惧不已,忙拉住竺僧朗问道:

“师傅,我们的祖山不是在江北吗?为什么你不是直接过江,而是要溯流而上呢?”

“傻孩子,中原大地,胡人蠢蠢欲动,马上就要生灵涂炭,哪还有我们的安身之地。我观洛阳王气已尽,朝廷衰竭之象已生,而江南尚为太平,建康王气上升,实为乱世避风之所,听闻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马乂、琅琊王司马睿皆是雄才大略之人,我要去拜访一番,为日后的局势走向辨一条明路。”

竺僧朗目光炯炯,盯着前方江面镇定地说道。

“我还以为师傅这次出山单纯只是为了赴‘罗天大醮’,原来师傅早有打算。”慧空紧张的盯着滔滔的水面,喃喃说道。

“呵呵,我今日的苦心,日后你就会明白了。”竺僧朗说着,再次运劲,驱动芦苇更加迅疾的朝前而去。

“师傅,你慢点啊,再要匡扶天下,也不急着这一时啊……”

慧空颤抖的话音,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之中。